无人喝彩

    　　第一章　求索之路

    1

    夜，已经来临。

    轻盈的脚步跨过那抹夕照的时候，我听到了渐弱渐强的声音，呼吸着天籁，脚踏着清秋，惊飞夜鸦，携来满怀凝愁。

    守门的狗儿发出欢迎的吠声，欢舞的尾巴弹落一夜尘风。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主人，却有主人的惬意在心底沸腾。

    无须喝彩，无须探问，我心已归，只在夜梦时分。

    2

    山外的世界很大，穷尽一生的跋涉难及一隅；山外的世界很小，流浪的心没有迈出家门半步。

    累的时候，倚靠在异地街头，心早已钻进生养我的小屋，与先人对话，再让火烫的土炕烘焐。热汗冒出来，在心田上汩汩奔流。

    就这么幸福着，又把幸福撒向远方的路。

    3

    我不知道我是谁。

    没有了父亲的安分、母亲的守己，注定要用一生去找回自己。

    我是一个苦修的僧侣，清脆的木鱼儿把心敲醒的瞬间，一个愿望就此诞生——那是一则预言，一个启示，一种不敢抗拒的庄严之声。

    我是一个作茧自缚的囚徒，甘愿用锁链把所有的喜好缚住，任凭一只无形的巨手牵引着，向前，向前，一路狂走。

    我是一个饥饿的乞丐哦，沿街乞讨着食粮，在黎明，在日暮，总是填不满干瘪的肠肚。祖先说，发芽的种子早已馈赠，却至今不会耕种；今人说，烹饪的技艺早已传授，却至今不知伺厨。

    是的，是的，我其实只是一个无知的顽童，在懵懵懂懂之间四处碰撞，头破血流，不晓得自己是块璞玉，还是石头。

    夜空中一道流星飞逝，仰或沉寂于黑暗，或在烈焰中重生。

    4

    那个声音

    那只巨手

    那些伫立街边的施主们

    我知道你是谁，却又说不出详细的容貌，理不清身世族谱。模糊中，依稀有双眼睛在注视，注视着行将穷途末路的赶路人。

    多少次仰头叩问：谱系里是否有我的名字，熟悉而又模糊的相貌里是否有一脉相承的遗存？睿智的目光只是忽闪着，没有回音。

    呵，让我来猜测吧

    ——你是一声召唤；

    你是一股力量；

    你是一群冥冥之中不朽的神。

    刚刚开始咿呀学语的时候，我便与你相知相识。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对话不止，神交不息。

    漫长的路走过了，无聊的闲言碎语丢落遍地，每每被空虚的光阴催发，疯长出满眼的蒿草，没有一枝花朵绽放；满鼻清气，独缺香馨。

    5

    或者——

    你是父亲，慈爱就躲藏在背影里，却把满脸的冷峻搡给我自己。一遍遍地攻读，一次次地应试，浸湿了心血的试卷，始终换不来哪怕半点儿的慰籍。

    你是母亲，在痛苦分娩的间隙，把一星火种遗失在我的心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星火还在，温热尚存；浓烟不升，原未燎起。

    呵，你是爱妻，白天与我劳作，夜晚与我温存。你说，我可以的，苦尽甘来，就在明日清晨。因了鼓舞，因了感激，我不敢懈怠，像牛一样弓起背，拉紧了犁索，一天又一天地翻耕着田野，拾捡着前人遗落的细碎金子。

    不，你是我的情人，爱你很近，就在心里；触你很远，不是我的亲人。爱过，恨过，怨过，念过，总像一缕轻烟，一阵熏风，一袭幽香，一抹霞辉，淡淡又郁郁，远远又近近。

    爱你不悔，恨你无罪。

    6

    独自坐在暮色里，双手合什，向远方祈祷，向远方的神主忏悔。祈祷着奇迹，忏悔着入世的懒散与平庸的心智。远方更远，神主愈加神秘。

    哈——

    轻笑一声，笑出一脸疲惫，两行清泪。

    我不是主的信徒，没用虔诚来祷告，灵验怎会自行降临。

    一声叹息，拔足远去，寻找太阳经过的轨迹，细辨着秋夜里一轮清月的静谧。

    夸父已死，绿杖还在，热血至今咆哮于大地。

    7

    我想唱一首爱的颂歌，随口而出的却是降生坠地时痛苦并快乐着的哭声。

    我想写一首爱的赞美诗，随笔而出的却是儿时熟知而又淡忘了的童谣。

    我不能唱出你爱听的颂歌，不能写出你爱读的赞美诗。那么，让我拿什么奉献你，拿什么取悦你，拿什么回赠你——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爱妻，我的情人，我的主！

    8

    晨钟响过，暮鼓又起，祭祀的仪式还在继续。

    匍匐于圣洁的殿堂里，潜心辨识着每一声清音，每一句祷辞。

    你依然高高端坐在祭台上，垂目肃然，无怒无喜，可望而不可即。

    还能祈求什么？长施一礼，转身离去。

    我是乞丐，却不受嗟来之食；

    我是囚徒，却不做盲从的奴隶；

    我是僧侣，却食着人间烟火、八方布施。

    郊野隐退在夜的背后时，遍地升起星光无数。黑夜不再漆黑，香火不再眩目。

    我的眼里噙满泪水，张开双臂，向长天，向漠野，向所有的神灵起誓——

    我，就是你的叛逆！

    9

    真的累了。

    多想趴在父亲的脊背上，支撑起日渐虚弱的心魄，获得那份久违的充实，却分明感受到一种无以推卸的责任；

    多想躺进母亲的怀里，咂一口浓香的乳汁，重新打捞出永不复返的宠爱，却被温柔的手轻轻推开；

    多想伏在爱妻的肩头，痛哭一晚，卸下难忍的重负，却听到一声婉转的轻叹；

    去吻情人的眼眸吧。那里柔情无限，青光如旧，就像回到从前，回到不久。可是，眸光迷离，我看不到熟悉的面孔，听不到双眸歙合的软语，找不到曾经清晰的吻印。

    哦，哦，叛逆使我孤独，让我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弃儿，在荒郊野外无助地行走。

    罢了，今生注定是你的俘虏，等待我的，依然是没有尽头的漫漫长途。

    乖顺地昂起头，牵一角衣袖，踩一串斑驳的足迹，走向远古，走向你诞生成长的源头。

    第二章　游历之路

    10

    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

    夭夭桃林伺在身后，羔羊在东山之上啃食着卷耳，雄雉飞翔于周代的天空。十亩之间，黄鸟欢叫，有女同车；鹤鸣声声，有狐同行。

    东方之日冉冉升起，河中柏舟缓缓游动。晨风已起，静女端坐新台，击鼓鸣钟。

    有雅乐漫天袭来，颂歌落满閟宫。我行其野，与君子偕老，与公刘对饮，混迹烝民，广结臣工。

    哦，哦，坐在黄河古老的源头，手持这卷神圣的诗经，咏到迟暮，直到下一个黎明。

    我似乎明白了，你诞生于商周的土地，生养你的是沸腾的民意，连同沸腾生活里不竭的歌声。走进你，就要走进百姓；拥有你，就要拥有激情；热爱你，就要热爱所有生命。

    呵呵，你似乎不再神秘，就如揭去薄纸的窗棂。你的心扉已经向我洞开，清晰透明。

    感谢诗经——

    在这个深秋的夜晚，让你不再陌生。

    11

    我还要去会见一个人

    我是在离骚的诗句间长大，九歌就像儿歌那样熟稔动听。以后的日子，我背熟了九章，学会了向天发出质疑之声。他就是楚国的大夫，屈原，名平。

    ——一位中华文明史上永不停息的歌者；

    一位世界文坛上永不消失的精灵。

    是的，我敲开了屈氏庄园陈旧的木门，还坐在茂盛的橘林里小憩了片刻，又到顷襄王的宫殿里探询，再转身踏上不堪回首的放逐之路，一直追到汨罗江畔，终未见到他的踪影。

    这是一次料定失败的访问。

    我怎能有那样精深的资质和高贵的身份去拜会，怎能有那样高洁的品质和瑰丽的诗篇去交流。诗人不屑于会面，甚或羞于见我，就连模糊的背影也未曾留下。

    但是，我还是来了，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拜谢他带给我的终生感动。

    我没有两手空空地离开。在追寻诗人的途中，我拾捡了一枚沉重的诗心——准确地名字叫良心，是为臣的良心，为民的良心，为诗为文的良心！

    这已经足够了。

    来前一贫如洗的我，去时已是半个富翁。

    12

    在汉代的乐府中漫步，是我最惬意的时光。

    这里有江南的莲叶，陌上的田桑；有南朝的子夜，北朝的牛羊。焦仲卿与刘兰芝比肩乘坐孔雀飞向东南；花木兰骑跨骏马驰骋于国土边疆。罗敷永远地笑着，把十二卷厚厚的歌谣辞章递到我手上。

    翻开一页，飘出一段韵律；打开一卷，就拥有了半个盛唐。

    所有的心事在这里发芽，所有的故事在这里登场；所有的喜怒哀乐在乐府里上演，所有的丝竹管弦在厅堂上奏响。

    我知道了什么是律动，那飘忽不定的气韵如何在字里行间顺畅地流淌。

    走出乐府的大门，斗胆地拎起你的书箱。自信能够做你称职的书童，你依然不声不响。

    13

    回到盛唐。

    我是寻着全唐诗上的地图路线，一步一顿首地拜向大唐，步入长安古道的。

    唐朝，有我太多的思念和向往。多少次魂牵梦绕，多少次冥思中回访。

    儿时开始堆积起来的沉梦，终于在今夜把我压醒。惶惶地睁开眼，自己已身陷一片繁华之中，眩目的流彩罩满天空，如画的山水静立于灿烂的阳光里，欣然欲动，呼之欲响。细品起来，竟是无数精美的诗句在无声地排列组合着，又静静附着在一群群长衫袭地步履匆匆的唐人肩上。

    回到盛唐，就如回归故里，亲切和激动溢满胸膛。

    一位位诗人在我身旁急急走过，像是赶赴一场盛大的集会，仰天长啸，低首轻吟，丢落一地佳句，遍野华章。

    坐在杜甫的茅屋里，与李白对饮，再与香山居士闲聊于村头井旁；那边的盛会已经开场，耸动着无数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人声鼎沸，气宇轩昂。

    一种表情，就是一首传世的绝律；一种声音，就是一串不朽的诗行。眸光频闪，已是落瑛无数，缤纷若雨，滋润着华夏文化的土壤。

    登上幽州之台，坐在大唐的集会上，敬仰着前无古人的神话，拜服着后无来者的神奇，我似乎听到新乐府里飘出的丝丝韵律，象似背景音乐，在大唐广袤千里的川岳间奏响。

    还再傻想什么。

    继承与发扬，铸就了盛唐的辉煌。继承，给予唐人灵感；发扬，赋予诗人上天入地的侠骨柔肠。

    不想移步，只愿终了于此，与诗贤陪伴，与诗律回旋，与漫天的流彩共舞飞扬。

    一个声音高叫着，不须停留，移步前方，曙光已经罩满东山之上。

    14

    或许听多了宋朝的传奇故事，总在不知不觉间，把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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