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气

    流火，并不是一定要等到盛夏的七月。在这个年份的当下里，已习惯了对大地行使控制和主宰的那轮金日，不知怎地，竟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刚在夏至前后还不及暑伏的时日，就似乎已经将自己舞弄达到了极致。天，每日都格外的晴，一大早儿，太阳刚一露脸，便像得了什么特大欢喜的事情似的，异常的活跃，对俯下的物事迸散了出奇高涨的热情，让人强烈地感受到它的旺盛和有力，高高在上的地位彰显得淋漓尽致。只是，这份热情人们并不领情，抱定的是一副格格不入的拒绝态度，在户外者，便纷纷地寻到树荫里屋檐下去躲避，更多的，选择了足不出户，躲进开着嗡嗡作响的空气调节器的房子里去了。

    其时，已经到了下午四时以后，阳光不如正午时分那么的烈性了，但温度依然在高点。四十多度的高温，将空气烤的通体熟透，俨然成了另外一种富含了更多能量的物质，和平素里相比，似乎变得粘稠厚重，也强硬了许多。看到有人靠近，不论生疏，便以极速袭来“轰”地击中了面门，让人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路上余下来的人不是很多，是出于各自的不可名状的原因才不得不在行走。凭借了人力车的，两根腿蹬踏的频率极快，似在热流中冲浪。遮阳伞、太阳帽、有色眼镜、纱质罩衣、长达腋下的女士专用的手套人们尽可能地采取了所能做到的保全之措，以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和炽热在对抗。乘坐汽车，自然是最佳的选择，可免却这样的煎熬。街面上能见到的汽车，都是满载了人，慌慌张张的疾驰而过，甩下呜呜呜的发动机引擎和空调器风扇转动交织在一起的巨大轰鸣声。

    街道两边的树木是最无可奈何的了。在如此的骄阳之下，他们是没有选择躲避的权力的，只好垂头丧气地默默承受。枝头的那些新生的葳蕤的树叶，显得娇嫩了些，似乎更敬畏阳光的生硬，蔫蔫地打着卷儿，一副恹恹的弱不胜力的样子。和其它树种相比，街道旁间或栽种的榕树似乎显得泰定了许多，在热浪中独傲挺拔，密匝的细细的针状叶片一如既往舒展地张开。枝间遍布粉白相间的丝绒状的花，开得正艳，也开得正浓，在如潮的燥气中，让人感到些许的宁静。

    骄横了满白天的太阳终于落到山后面去了，街上散步的行人便渐渐多了起来。与其说乘凉，倒不如说是透透气。人们的穿衣打扮尽可能的闲适，不用考虑上工期间的那种着装的束缚和限定。宽松肥大的短衣，笈拉着拖鞋，手中握一把折扇，或纸质，或布质，一则为了煽风纳凉，一则是驱赶那些偷偷袭来的蚊虫。路灯也适时地亮了，橘色的光线里，最醒目的是那些下棋的摊位，地点常年固定，自发形成，而今，比寻常更热闹，人头攒动，圈定密集。对弈者二人，围观者十数众，冷不丁地有人喊话支招，仿佛个个都是高手。也有在路灯下耍纸牌的，四人一组，盘腿席地而坐，皆是穿大裤头，赤裸着上身，裤腰里掖着零钞，是赢来的或预备输出去的。一律是嘴里咬着烟卷，骂骂咧咧的，评论着他人出牌的香臭，偶尔在蚊子叮咬的痒处抓挠一把，全然不顾及从沥青路面升腾起的热气。

    夜更深一些的时候，鸽子笼似的楼宇，墙外挂着的空调主机，不分新旧，款款都在轰隆隆地转动。男人们也都相距回家了，抓过电视遥控器，不停地掀动频道，屏幕上除了絮絮叨叨演不到头的韩剧，便是比现代社会还文明的古装戏，还有一个频道在播广告：因为一瓶汽水，漂亮的女主人公便不可思议的把小男生扔到了九霄云外。

    夜里还有最后一批的活动家，是那些从闪着霓虹灯的屋子里出来的人，拖着踉踉跄跄的啤酒味道，三三两两的在道别，本来想说一些一觉醒来便记不得的豪言壮语，许是忒热了的缘故，便急匆匆地分手。尔后，几台车子便轰鸣着消失在街道的深处，只留下走不掉的燥气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