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认真的消遣

。”

    他软软地哦了一声。

    “你自己去看医生吧，我回来之后立刻去看你。”我说。

    “你早点回来。”一飞说。

    现在想起来，每次在一飞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他身边。我那么贪玩，不负责任，把一飞忘到脑后。一飞带点女儿气的细致和敏感常常使我厌烦。当每一次的争吵过后，他都会带着焦烁的神情反复问我：“你还爱我吗？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拉住他的手，对他说爱他，愿意跟他在一起。可是，那时的我年少气盛，加上对一飞的爱有着百分百的信心，我对他的询问不置可否，甚至故意嗤之以鼻。如今想起来，这些一定极重地伤了一飞的心。

    我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遗恨和忏悔。那天独自在家看大话西游，里面那句经典的台词：曾经有一份真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一定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竟使我热泪盈眶。我以前是个不常流泪的女人，心肠很硬，不容易被感动。

    我花很多的时间向阿九讲述我经历过的事，试图让阿九接受我的一些思想和行为方式。我想，阿九是我理想中的自己，美丽，热情，富有活力，同时，又很潇洒，既能置身事内，又能超然物外。爱的时候投入地爱，不爱的时候转身就走。不会迷失，不会错过。我希望自己也是这样的女子，可惜我做不到。

    许多天之后，我正在网络上无所事事地发呆，qq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是三生石。我的心跳了跳，又慢慢恢复平静。

    “子衿，最近好吗？”他问候道。

    “很好。”

    “忙什么？”

    “吃饭，睡觉，还有想念。”

    “想念谁？”

    “一位故人。”

    “你不开心吗？”

    “没什么。”

    “如果不开心，就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我没事。”

    “子衿，放春江花月夜给你听好吗？”

    “好的。”

    转换到二人世界模式，戴上耳机，婉转绵长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我闭上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他在电脑的那一端能立刻看到我打的字，包括错误的文字和标点。这是一飞最喜欢读的一首诗，他能一字不错地背完全篇，他喜欢“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沧桑变迁之感。他有着极其灵敏的心怀，对命运的无常和玄妙有着动物般敏锐的预知力。

    我想，我不可能爱上三生石，虽然他与一飞有着某些相似之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一飞。一飞是惟一的。

    第四章

    阿九的爱情走到了崩溃的边缘。顾雨开始了他的现实爱情，他能够拉住一个女孩真实的手，而不是靠想象完成拥抱和亲吻。靠网线连在一起的爱情此时显出了它极端脆弱的一面，没有任何根基的线是经不起任何风雨的，更何况，或许这根线根本就不存在。

    阿九哭泣的频率增加不少。以前我一说她就会笑的话，如今也很难奏效。阿九日益沉沦，我看得心痛，却无能为力。我一直以为我们都是洒脱的人，至少在表面上能做到来去自如，去留无意。可是，实质上，一旦梦想在心里扎根，就很难再把它拔去。

    “青青，我失恋了。”阿九越来越频繁地说起这句话，伴之以无比伤怀的表情。

    “没关系。”我试图安慰她“如果找不到王子，就让七个小矮人来陪你吧。降低些标准，就不会寂寞。”

    “可是，只有王子才能让我不寂寞。”

    “别这么说。没了王子，还有国王呢。”

    “国王太老了，没兴趣。”阿九微微笑着，情绪渐渐好转。

    “谁告诉你国王都是老头子？你瞧西游记里的好几个国王都是少年英俊，又温柔又痴情，堪称完美情人。”

    “恩，好主意。”阿九笑起来“我要那个金扇国的国王，可惜他有个王后，让孙悟空从妖怪手里救回来了。”

    “这好办，回头我写个西游别记之类，让王后爱上妖怪不回来不就行了吗？国王就是你的了。”

    我们肆意地做着白日梦，沉浸在虚拟的洒脱之中，为美好的海市蜃楼欢呼雀跃。我喜欢逗阿九笑，我喜欢笑着的阿九，仿佛我的影子，在替我快乐，替我幸福。

    我说：“我们拿幸运符占卜一下，如果花面朝上，国王是你的，如果国徽面朝上，王子是你的，如何？”幸运符是一枚一元钱的硬币，制作于1999年，有着极美的色泽。阿九细心地把它放在一个美丽的纸盒子里，称之为幸运符。每当遇到难题，我们就会问问它的意见。

    幸运符是国徽面朝上。阿九高兴地说：“王子还是我的。我早说过他是爱我的，不会为找女朋友就抛下我不管。”

    我苦笑着摇摇头，阿九还在做白日梦。白日梦真的很美。

    这一天午后，阿九逛街去了。我在百无聊赖之中打开聊天室的大门，把“不谈爱情”的名字挂在“西藏人家”上，找了首追梦人来听。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度无眠的日子

    哀伤委婉的歌声回荡在我心里。往事又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想起我十五六岁时抱着一叠书走过校园的绿荫地，想起我二十岁时躺在一飞的怀里看天上的月亮，想起我们分手时一飞眼底的失落和凄凉，想起如今越来越揪心的错失之痛，想起如烟往事，如花岁月，所有年少时节的忧伤和冲动，所有不能实现不能拥有的美丽的梦幻和理想

    过了许久，我睁开眼睛，看向屏幕。有人跟我打招呼。三生石：为什么不谈爱情？爱情很可怕吗？

    三生石：不开口？这么惧怕爱情？

    三生石？我楞了一下。是他？还是只是巧合？

    不谈爱情：看过人间沧桑，就觉得爱情其实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

    三生石：既然无所谓无，拥有也无妨对不对？

    不谈爱情：既然无所谓有，没有也罢。

    三生石：干吗这么颓废？

    不谈爱情：没有颓废，只是厌倦了。

    三生石：厌倦？买了车票到车站，忽然不知道去了那里能做什么。打开台灯，翻开书，看了第一页就知道是什么结局。拿起吉他，没有什么曲子好弹。走在阳光底下，一瞬间想把太阳从自己身上驱赶走。厌倦或许就是这样子吧，类似于茫然，寂寞，孤单，失意。

    不谈爱情：曾经很爱樱花，如今看见樱花凋落，竟不再盼望它再次开放。就是厌倦的感觉。

    三生石：说起樱花，我想起读书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课桌上刻着一句话，如果你来，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来，就让我死。我想，爱情或许就是这样吧，来的时候挡不住，去的时候也拉不回。

    上帝可以作证，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响了一声惊雷。如果你来，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来，就让我死。天！

    不谈爱情：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三生石：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知道与否有什么关系？

    不谈爱情：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恢复了校园时期的蛮横劲。天知道我的心跳得多厉害。我需要证实，是一飞坐在网络的那一端跟我谈话。

    三生石：叫我一飞好了。

    望着屏幕上准确无误的文字，我呆了许久，之后一言不发地仓皇关闭了对话框，匆匆逃离了现场。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为什么当我长久以来的盼望真正摆到我面前，我反而这样恐惧。

    歌声仍在持续：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来飞去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红尘中

    谁在宿命里安排

    谁在宿命里安排？谁在宿命里安排？谁在宿命里安排？

    第五章

    当我把在网络中偶遇一飞的消息告诉阿九时，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飞只是我的一个梦。”我叹口气说。

    “可是，这个梦现在摆在你面前。如果你伸手，就能把梦抓在手里。”

    “不，我不要伸手。”我说“我只愿他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你真不可理喻。你对他念念不忘，他对你也一样，你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你真愿意在后悔中过一辈子啊？”阿九很少这么责备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不懂。一飞的感情特别细腻，我根本进入不了他瞬息万变的思想和感情里面去。况且，三年过去了，我变了，他一定也变了。重逢了又能怎样？我根本就没有机会了。”

    “不一定哦。这样吧，我们用幸运符占卜一下。”阿九说着，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硬币递给我。

    我用两只手把它握在手心，心里默默祈祷一个结果。阿九说：“花面朝上，你就要告诉他你就是青青，如果国徽面朝上，就由我来告诉他你是青青。”说完，阿九狡黠地一笑。

    “得了吧，你别瞎掺合。如果是国徽面朝上，我就跟他说永别。”

    用硬币占卜有一个好处，当硬币在半空中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到底在希望什么。那么，不用管硬币的结果是什么，照你希望的去做就是了。硬币在半空中翻转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花面朝上的结果。我希望能与一飞重逢，拥抱他，告诉他我爱他，我想他，把我的悔恨和遗憾说给他听，不管他怎么回应。

    硬币叮当一声落在地板上，跳了两跳，静止不动。国徽面朝上。

    我颓然地坐在硬币面前，呆呆地看着它，闪耀的国徽仿佛在嘲弄我。阿九说：“三次为准，你再扔两次。”

    “算了。注定了的，没办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无力。

    一飞在qq上给我留言：“子衿，最近好吗？周末有空吗？想跟你聊天。”

    他很少在qq上留言给我。他的话使我想起四个字：心有灵犀。我想，如果时机恰当，我会告诉他我就是他曾经的那株仙草。

    “跟你聊了那么久，还没问你是哪里人？”我说。

    “我现在在西藏。”

    “西藏？”猜测得到进一步证实，我觉得全身的血液在倒着流淌，呼吸有种缺氧的感觉。“为什么去西藏？”

    “她说过很想看西藏的日出，又惧怕高原反应不敢来，我只好代替她来看这里的日出。”

    我恍惚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应该是句玩笑。一飞当了真。

    “如果你再次见到她，你想对她说什么？”

    “我见不到她了。她不会见我的，我了解她的性格。”

    “我是说如果。”

    “如果真的有机会，我想告诉她，西藏的日出很美，很想跟她一起看西藏的日出，还有西藏的雪山和朝圣的道路。那是她一直都向往的东西。”

    我闭上眼睛，一飞的声音还在耳边。他有着极温柔的声音，呼吸细细的，吹到我耳朵上，常会撩起我内心隐秘的冲动。

    “一飞。”我在键盘上打出这两个字，犹豫了很久，终于按了backspace。我不敢叫他的名字，那呼唤里有着不可自拔的沉沦和幻灭。离阳光很远，离黑暗很近。火焰在炙烤着我，我的心裂成碎片。

    “你怎么了？”他问。

    “没事。很想跟你一起看西藏的日出。”

    “可惜你不是青青。”

    “我们区别很大吗？”

    “是。青青有时候很乖，可是更多时候很任性，很霸道。”

    “忘了告诉你，我也很霸道，会胡搅蛮缠。”

    “真的吗？感觉不到。我是因为觉得你挺温柔才想跟你聊天。青青以前总说我太女儿气，你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我说“是她错了。她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

    “她会后悔，但是她不会回头。”

    “为什么那么肯定？”

    “直觉。”他说。

    “她是个不走回头路的人吗？”

    “她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恐惧。”

    “哦。”

    “以后我可能有一年时间不能上网了。”他说。

    我呆了呆，问：“为什么？”

    “我要完成一个庞大的采访计划，估计要用一年时间。”

    “没关系，你忙你的。注意身体。”

    “不知道等我完成计划之后，能不能再和你这样愉快地聊天。”

    “应该可以，祝你好运！”

    第六章

    我几乎每天都要登陆西藏日报的网址，看见一飞写的散文式通讯，总题目叫寻找每一天的日出--横穿西藏，原来他的计划是要横穿西藏。无法想象瘦弱的一飞独自驾车行驶在黄沙漫天的西藏腹地，会经受多少苦楚。每隔几天，我都会看到他的一篇新文章。我把它们通通下载下来，打印，放在枕边，感受着一飞在西藏的存在，跟他一同呼吸，一同行走，一同飞翔，一同寻找。

    半年过去了，一飞的文章积累了一大摞，整整三十篇。一飞走到了西藏真正的腹地，无人区。文章忽然断档了。半个月过去了，没有新文章发到网上。我着急起来，通过114查到西藏日报的电话。

    “喂，孟一飞的文章怎么不接着发了？”我单刀直入，急切地问道。

    “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是”我沉吟了一下“我是他女朋友。”

    “哦。他跟报社失去了联系，可能遇到了麻烦。报社正和一些部门联合寻找。”

    我吓了一跳。“失去联系？什么意思？”

    “我们猜想，他可能遇到了风暴天气，在路上被阻隔，或是出现了其他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他大概不愿意多说，挂掉了电话。

    我把希望寄托在网络上，盼望尽快有新的章节发表。可是，一飞的专栏一直沉寂着，没有刷新，没有新消息。

    又艰难地等待了一个星期后。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一只蝉在蜕变中慢慢脱去外壳。很多个瞬间，我恍惚地觉得，一飞就在我身边，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泪水灼痛了我的眼睛，我该怎么办？一飞什么都了解，可是他不知道我依然深爱着他，超出了我能承受的重量。一飞，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

    我在夜晚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决定去找他，放弃这里的一切--离开一飞的日子，我其实一无所有。我想，如果能和一飞重逢，我一定会陪他等待梦境中每一天的日出和日落，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如果不能，我也不再回来。无论结果是什么，西藏都将是我的终老之地。

    我对阿九说：“我要去西藏。”

    “去吧，小心点。”阿九拉着我的手“别着急，不会有什么事的。一飞还要跟你一起看日出呢，他要知道你去了西藏一定很高兴。”

    “恩。”我低下头，拼命忍住泪水，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阿九，不要再怀疑自己，你很漂亮。”

    她含泪点头。

    第二天，我踏上征程。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我想起了当初在网络上初识三生石的心情。我试图把他当作一次认真的消遣，上帝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我想，每个人的命运对于上帝来说，或许都是一次消遣。可悲的是，我爱上了这次认真的消遣。我在心里祈祷，希望上帝能再疼爱我一次，成全我此生最大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