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千金小小说

    残阳如血。你忽然闻到了一股酒香。

    在你的词汇里，只有血、酒和剑。

    血是热的，酒是温的，剑，却是冷的。

    这是片走不尽的沙漠。天像一块破旧泛黄的抹布，裹挟着风沙的传说。你回望身后的足迹，它们悄没声地湮没了。

    酒香渐浓。你忽然听到腰畔的一声嘶鸣。

    你握紧了剑柄。剑在跳。二十年来，它的每一次跳动都预示着一场惨烈的搏杀，预示着血与铁的碰撞。而凭着这把剑，你总是站着离开的一方。

    血是热的，而你是冰凉的。自从你五岁时以一柄竹剑洞穿独行盗燕子飞的咽喉时，你就变冷了。十岁那年的秋天，你以同样的一式飞剑刺杀了那个你该叫他“爹”的男人，一剑封喉。你清楚地记得，他安静地卧在血泊中，微笑着望了你一眼。那一眼暖如春水。

    你就成了春水，第一杀手的身份似乎不能匹配你的名字，而你却以一柄无鞘的竹剑刺疼了江南塞北的桃红柳绿和雪飞。官府捕快在你的剑下只是有来无回。

    你只为剑而存在。当你目睹你娘的笑容在你爹刀下一丝丝碎裂的时候，你的骨子里便生成了一种冷。这是宿命。

    残阳如血。酒香愈浓。你的剑在跳，几乎无法把握。它最终跳出你的腰带，不染尘沙地飞翔，飞向酒香飘散的源头。那一袭青衫乘风而起。

    酒花四溅。血花四溅。

    只是瞬间，已成永远。青衫枯萎下来。风沙平息，黄昏的大漠静美如画。

    你忽然觉得累了。颓坐在酒香里。你的剑安静地依在腰间，沉沉睡去。

    饮血十载，它已有了生命。像你的爱人。

    而你却没有爱人。你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那抹令你深陷的笑容。你望向沙漠的深处，心，却成了虚无。

    一只苍鹰破云而来。江湖无人不识此鹰。它羽翼所至之处，无不掀起可怕的旋风。你的交易均由它来完成。雇主只需将要杀之人姓名及银票交与苍鹰，你就肩负起杀手的使命。

    无人不信任你。春水一诺千金。

    你解下鹰爪上的竹筒。

    “春水先生，三月初九酉时正，如归山庄，取‘一剑平秋风’之首级。酬金二百万两奉上。”

    你忽然觉得很累。江南花雨，大漠孤烟，你饮血来回，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你真想沉入这酒香里，就此睡去。然而你不能。苍鹰传讯，必杀无回！春水之名风闻江南塞北，不仅凭此剑，更凭一诺千金。

    如归山庄。沿途十里桃红，二十里柳绿，三十里草色青青。这本不该是个杀人的季节。

    “一剑平秋风”翩然而至。手中无剑。她的笑容足以平定秋风。

    你素来以黄金为粪土，视美人如无物。你只需轻轻出剑，即可抹去繁华云烟。

    而你不能。你忽然惊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绝妙的陷阱。

    你记起了那个酒醉的夜晚。你春水般消融在月色里，一个春水般柔软的女人用她温暖的呼吸和光滑的心跳紧紧包裹了你。

    你的血是冷的。那一刻，理智却败给了本能。

    你努力攀向巅峰的时候，女人却停了下来。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的血迅速冷却。你默默起身，握紧剑柄。你的手从未离开过它，它已经成了你肢体的延伸。

    “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情。”你的剑跳了跳，你努力地握紧它“我只能保证，不让我的剑刺穿你的笑容。”

    而此刻，那笑容正绽放在眼前。

    你的手第一次离开了剑柄。

    “你来杀我。”女人浅笑着，如风中摇曳的菊。

    “我不杀你。

    “你必须杀我。春水先生一诺千金。”

    “为何逼我杀你？”

    “我是雇主。”

    你一怔，握住剑柄，制止了剑的跳动。

    “你收了我的酬金。不杀我，你就违诺。”女人花一般笑，阳光开在脸上。

    “我不杀你。”你的剑再次飞起，眼前闪过那个酒香四溢的夜晚，闪过那水一样的月色“我杀我自己。”

    残阳如血。你躺在江南的花雨里，如同醉卧在酒香之中。

    你的剑直直地站在你的咽喉上。你的血盛开一片残阳。

    “春水先生，”女人凝结了笑容“你的血，也是热的”

    三月江南，十里桃红，二十里柳绿，三十里草色青青。

    数日后，江湖风传，女捕头柳定秋成功捕杀天下第一杀手春水先生，后，遁入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