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枕边人

    人生大约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在仿若混沌未开的漫漫长夜中，是什么载将我们驶离夜的孤寂，抵达阳光的彼岸？

    往事若梦，岁月如歌。算来，在白驹过隙般的光阴中，枕边陪伴过我的亲人，已有老少三代，是他们用浓浓的亲情馥郁了我的梦境，用人间的真爱充实了我的人生。

    ——题记

    枕边的父亲

    戎马半生的父亲粘枕能睡，这曾让亲友们羡慕不已。而在父亲的一生中，却有段无眠的岁月。

    像所有婴儿一样，我是哭着来到这世界的，而且，我是个爱夜哭的婴儿。每夜，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恐惧和怨气，总让我哭个不停，搅扰的四邻不安。

    更可悲的是，我命太硬，克着了母亲。几乎我一出生，母亲就开始卧病，水米难进、命在旦夕。在那段我肆意哭闹、母亲卧病、奶奶瘫痪在床、两个姐姐上学念书的日子里，父亲一个人又要照料大家，又要操持家务，面容憔悴，双眼每天都红肿的吓人。

    无奈之下，刚强执拗、从不信邪的父亲，也开始乱投医了。他写了几百张：“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苦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告帖（据说这是专治婴儿夜哭的偏方），求亲托友贴的满世界都是。在无数陌生好奇的人围着那些风雨飘摇的帖子，讪笑上面内容的时候，一梦难求的父亲，却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愿，那就是让他夜哭不停的孩子尽快破涕为笑，让他在心力交瘁时能看到儿子灿烂的小脸。

    长大后，直到上初中，日夜陪伴在枕边的父亲才和我分床。在我整个童年的记忆中，父亲在我睡前教儿歌、讲故事，还用手轻轻痒痒地抓挠着我，嘴里不停哼着：“一抓金，二抓银，三抓不笑是好人”的话，哄我入睡。却从来没见过粘枕能睡的父亲先我而眠！

    第一次读红楼梦时，羡慕的不是里面怡红快绿的生活，而是黛玉能用自己以泪洗面的人生为神瑛侍者前身的宝玉还泪。

    谁言寸草心，抱得三春晖。而我需要用几生几世才能还清父亲因我无眠的岁月呢？

    枕边的爱人

    都说妻子的絮絮低语是丈夫枕边缭绕不断的夜曲，在我们家却今夜无曲。

    妻是个朴素的女人，不但家里连一支口红和眉笔都找不到，而且体己乖巧一点的话，对她来说，也是羞于出口的，更别说绵密的情话，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但妻却是个很好的听众，在工作上精明干练的她，一到枕边，智商明显下降，对我说的话，从不怀疑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在逗她。她盲从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是最值得她信赖的人。有这样个单纯、善良的妻在身边，一向讷言慎行的我，也总能找到倾诉的话题和快意。

    贫贱夫妻百事哀。说起家事，我免不了要为集房后家里的赤字担忧，多亏妻善于理财，把收支一笔笔安排的井然有序，并且，只消三两句宽慰，就使我的心中云开雾散。有时，说起我在工作中的烦心事，妻也为我打抱不平，一觉醒来，还听到她在无眠中叹息连声。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得平生未展眉！每想及此，夜静时，藉着窗外路灯的微光，忍不住仔细端详身边这个熟睡在幸福中的小女人，心也早已融化在古乐府的诗意里——“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枕边的儿子

    儿子胆小，总要有人陪着才肯入睡，我当仁不让地承担了这一护犊的责任。并常常在心里自问：我能做的像他爷爷当年对我那样耐心体贴吗？

    枕边是我增长儿子知识、培养他情商的地方。从一副对联引申开来，我一口气就想给他讲完二十四孝的故事，从一幅图片说起，我会给他列举出很多历史典故。即便一首诗词，我也想带他接触更多的知识点和文化名人。

    枕边也是儿子以自己的爱反哺家长的地方。有时，他把从学校捡回的几张纸片、几个空矿泉水瓶放在那里，说卖钱后可以为我们分担学费。有时，他把自己手工制作的礼物悄悄放在那里，提示我们明天就是奶奶的生日。小小年龄的他，心细若发，常常用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举动，让我的心陶醉在春风暖意中。

    那天，我和跨入初中门槛的儿子约定，让他此后学着独立睡觉。起初，还有点不放心和不适应，夜里几次过去给他掖被角。看到他安然熟睡的样子，才觉得他真的长大了，完全可以自理。即便如此，依然留心着夜里他屋中的动静。

    半夜，听到虚掩的房门开了，儿子蹑手蹑脚地溜进来。

    “这个长不大的孩子，不像男子汉！”我气嘟嘟地想，只等他钻进被窝后再发作。

    儿子在黑暗中摸索着，给我和爱人掖了掖被子，似乎犹豫了一下，便带上门，轻轻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刻，一种久违的、又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来。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慈祥的父亲就站在窗外看着这感人的场景。我想对他说：“看，你的孙儿长大了！”可哽咽中，已是泪流满面

    201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