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过之后

    在当母亲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曾经历过无数次的痛，这一关应该不难过。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的怕疼。或者说，我很脆弱。

    现在，每每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抚摸着他粉嘟嘟的脸蛋，于是，温柔全身蔓延。然后不自觉地回忆起以往，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这是我的孩子吗？这就是在我经历剧痛之后上天给我的美好馈赠吗？

    那一晚，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待产室和病房之间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时钟在头顶不断变换着数字，然而，似乎走得比平时更慢一些。当疼痛变得频繁而剧烈时，我以为该是时候了，可每一次都让我很绝望。原来，生产并不是一件简单而痛快的事情。它会慢慢啃噬你原本自以为坚强的意志，让你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崩溃。

    刚开始的阵痛让我整夜无法入眠。虽然身体很痛，我还是睁着困顿的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坚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喊，只是很小声地呻吟着。当阵痛一次次侵袭而来，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和头发。我不断交替翻身，以此减少痛苦，因为，我无法长久维持一个相同的姿势。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似乎是在等待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袭击自己，然后恢复平静，继而再承受下一轮的袭击。隔壁床照顾产妇的阿姨们都说我很坚强，没有喊出声。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快支持不住了。我多么希望下一刻就能结束这场激烈的搏斗。

    黑夜，总显得有些漫长。慢慢的，病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不少陪护家属已经酣然入眠。透过玻璃窗，终于，天蒙蒙亮了起来。外头依稀有了人声。

    婆婆扶着我出去走走。走廊外已有了不少人。踱至楼梯口那边，羊水突然破裂，奔涌而下。那一刻，我突然很害怕，定定站着，无法移动身躯，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不停颤动着，无法自制。空气很冷很冷，我感到全身冰冷。

    事态紧急。我们再一次来到待产室，然而检查的结果依然令我很失望，宫口仍旧没有打开。这一次，我无法走着回去。只能躺在车上，由着他们推回了病房。可是，之后我才知道，其实之前的疼不算什么，干疼更可怕。此刻，宝宝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无休无止。他也在挣扎，他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长什么样子。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痛。我恨不得自己马上失去意识。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无法顾及脸面，我终于哭喊出声，声嘶力竭。这种状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医生来来去去。

    最后，在待产室里，熟悉的刘医生为我做了详尽的检查，建议我剖宫产。签字的时候，我意识模糊地看到婆婆悲伤痛苦的神情。然后，穿过一道道门，我被推进了手术室。这是电视里才有的场景。如今，我成了主角。可那一刻，我突然忘记了害怕，心里清楚知道这一切即将结束了。在生产之前，我咨询了不少人，也想象过很多种疼痛，心惊肉跳。手术是我不敢面对的。可如今，这竟然是最后的解脱。

    整个手术过程很顺利。我像待宰的羔羊，意识清醒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手依旧止不住地颤抖着。医生问我是不是害怕。我说不是，只是有点控制不住。说话的时候，手还是不争气地抖啊抖。一月的阳光隐匿了，手术室很冷。那会，我看着头顶刺亮的手术灯，心里仿佛特别平静。

    做好药剂麻痹之后，之前的痛完全消失了。虽然我无法看到手术过程，但我还能感觉到手术的每一步。手术刀划开肚皮，抱出孩子，之后缝线消毒。大概过了半小时，我听到两声清脆的“哇啊”“哇啊”我的内心一阵喜悦。

    一切尘埃落定。我终于成功地荣升为一位母亲了。

    当了母亲之后，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柔软更加温暖了。我想，这是所有母亲共有的情怀。不仅是对自己的孩子，我发现自己对于父母的情感似乎也在瞬间急速升温了。痛过之后才知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痛。养儿方知父母恩。我想，我应该爱他们。在我有生之年，尽自己所能对他们更好一些。曾经，我不止一次地埋怨父母给我的太少。现在我终于明白，父母给儿女的其实很多很多。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直到他们无能为力。那种付出，源自本能，不计多少，更不求回报。

    2010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