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撤你的职。”说完,一仰脖,踉跄着身躯出门。各位起立目送。
马市长走了,张经理就算大王,其余人也从束缚中解放,同时盯住老蔡。我早已实现声明:不会喝酒。
蔡领导:我们是不是第一次喝酒?来,先干一杯;您是不是北京来的客人,我该不该敬你?您是不是我们的上级,我应该再敬你一杯;您关心老区的发展,我们是不是。
张经理这样起头,男人们轮番上阵,重复着同样的祝词。老蔡高举细长的手臂,喉咙不断的隆起,一连十几杯下肚,全无惧色,仿佛久经沙场的老蒋。他以为取得胜利,坐下来喘气。
“来,蔡领导吃点菜。”一旁的张经理殷切布让。
“张经理,你们这这里的情况咋样?”老蔡舌头有些转弯,但没有忘记关怀。
“情况并不理想。”张经理等到时机“您知道,我们这里底子薄,文化落后,购买力低下,年销售不足二三万,不如北京西单书店一天的销量。文艺书籍少人问津,主要依靠教材,和首长们的文集,都有购买规定。虽有中转的任务,是先进,但那是用艰苦换来的呀。您知道,当初针对铁路滞后,我们创办中转,完全尽义务,一年转运六七万件,手续费不够职工开支。库房年久失修,牛棚不如。刚才市长的话您也听见,还在给我们压担子,资金方面又不支持。这回您来侯马我们真是遇到救星。是这样的,如今不是改革吗,各地物质来往增多,我们计划把中转库房改造一下,利用区位优势,开展物流。您看,能不能跟总店领导提提,拨一点款子给我们,就算借也行。”
“前景倒是不错。”老蔡予以肯定“预算是多少?”
“不多,四五十万就行。”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老蔡耀武扬威“这样吧,你们先打个报告给省店,总店那边我去疏通。”
老蔡此言一出,我吓出冷汗。口气越发大的无边,满嘴跑火车。建国之初,总店对特困的基层店却有扶贫的义务,可这早已废止。老蔡不知道吗?
张经理示意,两位女士终于出面:“蔡领导,我们的酒您可还没喝呀!您真是我们的恩人,一定要给我们面子。这样吧,我们姐俩每人敬您三杯。”老蔡羞涩,碰到女人就心软,紧忙听令陪了六巡。
要说还是人家温部长定性,姓温,叫和;文化人一个,讲话和声细语,既不礼让,也不推诿,一副与世无争的沉默。席间,听说我们的计划,来了精神,托起厚厚的近视镜,看着我“我就是中条山人,后来调到侯马。中条山可是著名的地方,山脉横跨全境,故称中条,植被茂盛,矿产有铜、金,北有盐湖,是中原通往西北的咽喉,乃兵家必争之地,历代重兵把守,素有东方马其诺之称;夏、周时期就是如此。原始森林的冬虫夏草、猴头、灵芝稀奇珍贵。日军统帅认为,唯有占据此地,方可控制中国。41年,日军从三面攻击国民党20万守军。战役惨烈,由于准备不足,和老蒋指挥犹豫,仅仅一月,中方死伤4万人余人,被俘三万,有的全军战死,有的投黄河自尽,是抗战史上最耻辱的一仗。您要感兴趣,应该到博物馆看看。我写的文章,那里也有。我研究推断,在垣曲一带定有夏、商贵族的墓地,价值连城呀!”温部长变得有些神秘。
老蔡被众人抬着到了楼上,身子软的似面条,肚内的汾酒转让给便池,河虾般弯曲着摊在床上,将息。我叮嘱小王照看,决定亲自到中转站去,这是计划。储运站长申请陪同。
中转站与书店门市分着,在火车站旁的一条街上,驱车需要二十分钟。储运站长就是司机,老人的模样,身体壮实,黑里透红的面孔,手背涨着青筋,掌心藏着老茧。“你喝酒开车行吗?”我问。“没事,这里的警察都是熟人。再说了,这是市政府借来的车,谁人敢拦截!”他满不在乎,又像在炫耀“我十几岁就进书店,没文化,一直就干储运,提货、拆包、点数、送货样样都干过。成立中转站那会,政府给了块地,我们搭建了院子,我就留在那里工作,一干就是二十几年。后来,我学会开车、修车。到货多的时候,我们雇车运送;少的时候我就自己开车送货。修车,纯粹是给逼出来的,我们周边路况实在糟糕。
“这里的跌路服务怎样?”我开始了解。
“怎么说呢?人家毕竟是‘铁老大’态度能够好到那去。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蛮好。我们有中央的红头文件,要求铁路配合,他们多少会给面子。况且,每逢年节我们都要制作锦旗,或是到门市搞些挂历送给他们。”
“这里的到货周期怎样?”我进一步。
“你说这个呀?那要看是哪个城市发来的货,如果是北京和上海一般需要十天半月吧;换做小的城市那就说不准了。不过,我们不管这些,只要到货我们保证按时转出。关键怕破损和丢失,铁路一般都不赔偿,关系不好,理都不会理你;可对于咱们它会协助解决问题。”他自豪。也许先进就是这样得来?我想。
“中条山书店也想要你们转运,你知道吗?”我深入一步。
“你是说那个张经理呀,我怎么不知道!他到我这里来过好几趟呢!还给我送烟和酒,都让我给退回去了。这家伙,心眼子太多,我们离他哪儿要走二十多公里,还尽是些山路,总不能要我陪着本给他送货吧,他那里又不是没有铁路。再说了,这事我说了也不作数。省店的雷科长叮嘱过我。”
车子很快到了。院子大门朝西,红色;门垛中心立着一块牌子——侯马市新华书店储运站。院子大概七八百平,北面几间老旧的平房;南面一串雨棚,同样的低矮、破旧,每根梁柱之间悬挂着收货人的名字,除了高出地面的砖台与牛棚差不了很远;东北角是茅厕,旁边堆放着包装材料,捆札机也在哪里,像是加固货物的场地。
一辆年老的卡车停在雨棚的前面。车上有位女孩,很美,正与车下的两个男工在卸货。储运站长下车就去指挥。我也有些冲动,一则猜测那女孩,二来唤起当年装卸工的情结,于是就窜上车去。“你是北京来的吧?”姑娘忽闪着两支迷人的大眼。“嗯。”我低语,不敢向她直视。“你把包件上收货人的名称念给他们,这样分拣可以快些。”她又说。我还是不敢抬头,干劲却越来越猛烈。不一会,十来吨的货物就卸完了。“赶快下车去洗一洗吧。哪里有水。谢谢你!”她指一指北面的第一间小屋;之后,弯腰打扫车辆。“桃子,你去陪陪客人。我还要在这里检查一遍。”储运站长在下面命令。
进屋,里面一股潮气,洗过手脸,味道似乎散去。房间很小,中间两张相对的写字桌,桌的前后一个木制文件柜和一个落满票据的书架;东墙长凳上面挂满奖状,像画展一般。
“喝点水吧。”女孩大方地捧过水杯。
这时她的面貌才全部进入我视线。她身材不高,相当于小巧的类型吧;蓝色的工装,白色的衬衣,脚下方口布鞋,纯真、质朴,散发着青春的光彩;白质的长脸泛着红,像是劳动的结果;坚挺的鼻梁,樱桃小口,微微翘起的下巴,组合在一起,精致而又和谐;头发是马尾型,低垂的刘海被长长的眼眉托住,下面一双迷人的大眼。
姑娘坐到对面桌前“您这人真好!来到这里就帮助我们干活,很累吧?”
“不累,我原来就是装卸工出身,后来考上大学。”
“真是这样呀?难怪刚才看您干活的样子很在行。您真棒!我也想上大学。”她脸色越发的红,低下头,睫毛掩遮住双眼。
“我听站长叫你桃子,是这样吗?”
“什么呀!”她抬起头,直视着我“我叫宋春桃。我爹从小就喊我桃子,所以他们也这样跟着喊。”
“你爸也是书店的人?”
“是的。他过去也是这里的装卸工,退休那年正好国家有政策,孩子可以接班。我家在平陆,那里很穷。大哥、二哥三十好几还没有娶亲,一个在家种地,一个在外挖煤;我和弟弟读高中。我最大的心愿是读大学。我成绩很好,老师说我考学没有问题。我也有过好多梦想:考北大,做记者、当作家。可商量谁来接班,爹坚持要我来,他说:“大哥、二哥没有文化,不合书店的要求,就是去了也给他丢脸,对不住书店的事业。再说家里没钱,还要给他俩盖房子娶亲,真要培养个大学生应该弟弟去才对。一个女孩子上大学有何用?还是尽早工作,有了收入也好贴补家里;赶明在城里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才是正路。”说完大口大口吸烟,任我百般央求,就是沉默。我没有结果,跑到对面的山顶大哭一场,望着眼前的深沟发呆。我不理解,在这个家里,爹是最疼我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他就不顾我的理想。我真不想再回这个家!是妈赶来把我拉扯回去,她劝:“桃子,想开一点,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的,光宗耀祖从来都是男孩的事,这是传统,搬不过来的。再说,去书店有啥不好,那可是文化单位,外人打破脑袋都别想进去。”桃子说的这,忽然停住,不好意思起来“嗨,我跟您说这些干嘛?还是谈正经的吧,您想了解什么?”
桃子的遭遇要我心痛,多么好的女孩,如果我能帮她?这边想。继续问:“你在站里具体做什么?”桃子睁大眼睛“我负责查询,收发货的记录,和单据的保管。店里订的货,包装内的多书、少书、残书,在途都由我跟发货人联系。北京、上海回复还算及时,其他省份就不敢说了,补书特别难。其实我们也知道,有些书是在途中丢的,可‘铁老大’我们也没辙,只能搞好关系。特别是破损和少件,一千元图书,铁路只赔二十元不到,还得推迟半年。有些省店特别较真,铁路部赔钱,他们就不补书,急了就叫另行添货。这边读者要书,那边坚持不给补货,您说我们多难!包括中转,货物转慢一点,基层店就会告到省里。这些年,我们改进了工作,严格按照署里文件,所有作业都有规定。您看,”春桃指着桌上的一个本子,骄傲“这本规章制度汇编,就是我起草的!站长还要我负责检查和落实。我觉得,凡事只要提前安排,就能做好工作!我们一面和铁路搞好协作,一面注重和社会车辆的联系,遇到急转的货物,就要他们顺便带去,既省钱,速度还有保障。”
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心:纯真、质朴、向上,某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不想停下“刚才卸货你不累吗?看样子你喜欢这里?”
“不累。这点活算什么?比起小时帮妈种地不知轻松多少。赶上发教材,到货常常一个整车,不这样干怎么行?站长不是也这样。您不知道,在我们侯马,想做书店的职工很难,我的那些同伴知道我在这上班简直羡慕死了。是做储运的人,实在,有活大家齐上,干净、利落、脆,我喜欢这样。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文凭。想考夜大,可不知选择哪家的辅导资料。”
“这事我可以帮你。”我终于等到时机“这方面我又经验。考题一般以教学大纲为准。人教社的辅导教材,紧跟大纲,最具权威。我回去托人为你搞一套新版的,随集装箱给你发来。”
“那太好了!”桃子越发兴奋。
储运站长推门进来,板着脸“好什么好?桃子,亏我又检查一遍,卸货还是有串批的现象,赶明你要再管紧一点。工作越忙越容易出错。”
“行!”桃子爽快回答。
站长这才做到桃子对面,询问:“老李,您看我们这里情况怎样?”
“条件确实艰苦,不过,我觉得管理很好。刚才桃子都跟我说了,许多地方值得学习。”
站长裂开大嘴“我这人是个老粗,干活不怕。可写写算算,表达个意思,还得靠桃子,有文化,肯吃苦,是个苗子。前年张经理调她去采购,她没去,我也不干。咱们做储运,同样需要人才。不瞒您说,如今改革开放,我是想大干一场。靠火车站这样近,在院里盖一座库房,专做物流,那该多好!不知老蔡答应的事有谱还是没谱?”
我不敢面对,心里仇恨老蔡夸口,只好这样解释:“这项工作我是新手,有些政策还不清楚。”作别,桃子挥手目送我俩上车。
当晚,待老蔡复活,我提议次日尽快到中条山处理正事,不要先打招呼,直接到垣曲,之后再去书店。老蔡没阻拦,好像尚未缓过酒劲。小王忙着去准备。
四
全国直发中条山的图书,到站就是垣曲。车站位于西峰山下,像是专为采矿开辟;当然,其他物资,包括客运业务都有。毕竟是个县,车站规模不大,一座灰色小楼,一层售票、候车,楼上像办公。东面露天货场,中央立着一个棚子。站前有家商铺,人烟寥寥。
说明来意,站务跑到楼上把站长喊来。“你们北京来的?欢迎、欢迎!我领你们货场看看。”肥头大耳的中年一团和气。棚柱下,几件图书遗弃在那儿,上面积满灰尘,包装破损严重;两件郑州的货,三件中条山的。“这些书在这放了有半年,”不待提问,站长解释:“到达的时候,破损没有这样厉害。书店的业务偏要我们出‘货运记录’,才提货。您知道,开‘记录’影响奖金和声誉,再说,其他单位从来没人这样要求,唯独书店。我们催领过几次,书店还是不提。按路规,迟提要付保管费的,这样他们更是无人理睬。时间久了,书就被人偷成这样,我们也没办法。”老蔡瞪大眼珠“你这叫什么话?货损就要给‘记录’,这也是路规。我们是书店你知道不知道?这里要是教材怎么办?部委的‘路电’你看过没有,各站都要配合我们?。要是影响课前到书,你们局长也吃不了兜着走!”站长满不在乎:“这事我也知道,托人约书店的领导过来协商,可人家就是不理,我也没辙。再说,是不是教材我心里清楚:教材包装都有标志,这些都没有。他不给我面子,我还上赶着不成!”老蔡不应,我只得出来调解“站长,我说句话成吗?这些书都是有客户的,学生用书,急,这些人也急。书店、铁路本是一家,为读者服务吗,您说是不是?合作大家都好。没有‘记录’如何索赔?至于记录的责任问题,我们可以向部里反映。”站长疲软“既然这样,我们加强管理就是。”
出得站门,一位身穿高挑的女孩迎了过来,时尚、漂亮,开启红唇:“您是北京总店的蔡领导吧?”老蔡羞涩、窘迫“你是?”女孩豪爽“我是中条山店的业务经理汪梅,张经理派我过来接您。”老蔡这才定性“啊,原来是这样。你好!你好!他怎么知道我在这?”握住汪梅伸来的秀手。汪梅红唇再启:“张经理才从北京订货回来,听说您来山西,特意打电话给侯马,才知道。他正在宾馆安排,等您。我们车上说吧。”汪梅挥手把路旁的警车唤来。
上得车,老蔡露出领导风范,问:“你家张经理蛮有本领妈?居然开上警车。”汪梅前排回过头来“哪呀,这是公安局长的车,张经理借来,说是待客使着方便。”听老蔡口气,与张经理很熟?一路未见提起,看来老蔡藏的挺深?
这里看似比侯马开放、繁荣,有点城市的味道。尽管道路尽是斜坡,弯道、红路灯不少,警车却是畅通无阻。商铺是连成片的,里面令郎满目。街上港台歌声震荡,间或还有舞曲在飞扬。年轻人时尚、匆忙,下穿喇叭裤,头戴蛤蟆镜,电子表、pp机露在表面,也有人手持‘大哥大’站在马路中央;女孩子烫发、披肩,高跟鞋比坡陡,鲜艳的钱包手中摆动,活力四射;抛售‘柔丝沙’的老板也有。
书店位于山口,人员流动密集,展窗堆满时下畅销书籍,胡雪岩全传、三十六计、红墙内外、商战大全等等;张爱玲、琼瑶、三毛的小说摆在那边,几个女孩在翻阅。车子在此刹住。
张经理早已率众门口恭候。此人四十年纪,模样几乎和老蔡不差,单是整体瘦小一圈,看着异常精明,见到老蔡亲人一般。老蔡反倒不冷不热。介绍过后,方知俩人果真熟知,似乎老蔡北京接待过他?如今老蔡调研到此,且是为他解难,岂不热情。
不待多说,张经理招呼对面宾馆请客。酒菜丰富异常。张经理一边布酒,一边向老蔡汇报订货会的盛况,夸耀会后又去拜会署长,听似神通广大,只字不提我们此来的目的。老蔡俯视四方,一脸高傲,推说在侯马过量,不肯再饮。汪梅一旁见状,起身手扶老蔡肩膀,劝道;“蔡领导,不管怎样,小妹的酒您得喝吧?将来少不得给您麻烦。初次见面,小妹先干为敬。”说着三杯下肚。老蔡泄气,只好随了。口子一开,女士们齐来,老蔡招架不住。小王桌上一言不发。我忙阻止:“张经理,老蔡侯马确实喝的不少,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还有任务。”张经理假意“汪梅,给蔡领导唤壶茶来。老蔡,依你酒量,今天没有尽兴,要我不好意思。你难得到我这,一定吃好玩好。这几天,我要汪梅陪你四处转转,只要你高兴,随意。要不我们今天换个节目?你说是唱歌、跳舞、还是蒸桑拿?”老蔡定定神“张经理,你知道,这些我都不喜欢。要是有个地方泡澡就好,原始森林我是定要去的。”张经理大声“这好办。汪梅,你去准备,明天带老蔡他们去温泉,后天原始森林转转。”老蔡点头。我无法沉默“张经理,谢谢您的盛情。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需要了解情况,否则回去无法交代,您的问题也难于解决。”张经理这才严肃“好呀,我早就盼这天。垣曲站你们也去了,我猜不会有好结果。他们不管送货不说,自己的差错从不认账,还要我们交什么保管费。老子可不吃这套,惹急了北京告他们去!反正我是不想再用他们。”我说;“这样的境遇不是书店一家,全国如此,你告谁去?没有铁路,书会自己飞来不成?这是现实,大家必须配合。我和站上讲了,他们也表示加强管理。你还是派人去沟通。那里还有河南的书,取回来,尽快给河南发去,费用发货人承担,这是规定。”张经理应声:“那好吧。明天我就派人就把事办了。您说,需要什么材料?我们一定配合。关于改由侯马转运的事,二位务必帮忙,拜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继续“不难。您吧近一二年的铁路运单提供给我。”张经理沉思片刻,抬手指着我身旁的女子“春燕,你把运单准备好,明早宾馆接老李过去,一定好好招待。”
之后的两天,我和老蔡几乎各奔东西。我猫在书店二楼办公室里,把货票发运和到达时间条条记录下来。老蔡不肯放下架子,领导吗,去泡温泉,考察原始森林,听小王说,晚上去了歌厅。离开这里的早晨,汪梅热情相送,解释省里有‘大头’来,张经理去张喽;后备箱取出两箱礼品,说是张经理的表示,二位收下,我们店的事务必帮忙;双眼望着老蔡。老蔡接过纸箱,看看,说道:“这是‘猴头’吧?很贵重的呀,你们张经理也是,干嘛这样客气啦!回去告诉他,一切都好说。”
五
这次出差,到此接近尾声。返京的路上,我问老蔡:“蔡老师,看样子你和这里的张经理很熟?”老蔡漫不经心“很熟说不上,在北京见过而已。张经理要见咱们主任,托人找到我,随身带着好几箱这个,”老蔡指指身旁的‘猴头’,有些激动“我就给他引见。俩人唧唧咕咕说什么,没要我听。反正我看见,主任把礼品收了。我心说,人是我引见的,这样好的东西,怎样也得分我一箱。你猜怎么着?主任这孙子竟把我抛到一边,若无其事。后来省店把中条山的信转来,我才知道张经理的目的。年初,主任把这里调研的事给我。我才不干呢:你们丫的收礼,跑腿的事要我干,没门!那里找个理由不成。我可提醒你,别小看咱们这部门,道儿深的很呀。”我接着:“侯马用钱的事你打算办呀?”老蔡一本正经“办什么办。我不过做做样子。现代出差,不拿出点派头来不行,人家瞧不起你。不用我说,他们的申请到省里,就会被打回去。自己也不想想,眼下市场经济,谁管谁呀?”我无语。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老蔡神神秘秘把我唤到楼角,塞给我二百元钱,手捂着嘴说:“给,别言语,这是出差省的,卧铺钱、住宿费和饭钱,咱俩二一添作五。”我惊呀、疑惑“出差竟有这等实惠?可我们坐硬座,车票如何报销?”老蔡压低嗓门“这你就不懂了不是?发票全是省店小王帮我搞的,昨儿才寄来。打见到那小子起,我就知道定会派上用场。往后学着点。”说完溜进厕所,正事不提。我追着进去,没尿装作撒尿“老蔡,说正经的,中条山的事如何处理,我想听听你意见?”老蔡冲着墙壁“我没什么意见。情况你了解的多,还是你拿主意。给他们办,成;不办也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家伙真是怪才:放屁没味。
我纠结了阵子。于情,人家的饭吃了,礼收了,不给办事没有人味;于理,不能办:闷头几天的统计、计算,全国发往中条山的货物,平均周期二十天;咨询同类到站,周期多达月余。以到货慢为由为中条山改变侯马转运,不合规,难于服众。尽管这事关系复杂,我决定,应该事实求是,驳回张经理的请求,其他祥装不知。报告反映上去,上方批复:同意。
正忙着把教材给桃子寄去,总经理突然站在我身后“小李,在干什么?”我不好意思,说出来龙去脉。老人点头“这样好。基层店都很热情,人家待咱一尺,我们定要敬人一仗。可有些事不能这样:你的报告我看过,很好。干你们这业务,代表北京,一要坚持原则,二要有大局观,许多眼睛在看着我们。你说,为什么中条山那样小的一个地方,到货会比别人快呢?”我答“因为那里有矿。矿产多,物资往来就多,铁路因此发车频繁。”老人满意,拍着我的肩膀“小李呀,你进步了,就这样坚持,好好干!”说完,背手走出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