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喝道:“还没死,嚎个几粑!不想死就把枪捡起来!”那兄弟只得抖着手捡起长枪,腿上的血已经打湿了裤子,往泥地上滴。
敌兵向前又走了一段路,再次在吆喝中取箭上弦。这时城头上响起了一声长号,朱雀军中的武将喊了一声,队伍左侧的一面方旗平放了下去,如蜻蜓在水面一点,随即又飞向空中。一员武将抽出刀来高高举起,紧接着大喊:“放!”
顿时周围一顿爆响,若不是心下早有准备,黄三非得被这一顿霹雳吓一大跳不可,饶是如此耳朵也被震得一阵“嗡嗡”乱响。
呛人的硝烟味顿时灌了过来,黄三本来就心情紧张,不留神猛吸到一口,仍不在咳嗽了两声。再看对面那些弓箭手,黄三想起了大风过后的稻田,顿时倒了一片,弓箭刀鞘等杂物散落一地。
惨叫声如同鬼哭神嚎,黄三正对面有个兵躺在地上,肠子流了一地,双手捂着在呻吟,脸已经扭曲了,竟然没死也没晕过去。
那些被火枪弹丸打中的人惨不忍睹,盔甲上一个血窟窿,没死的手脚乱蹬就像被刚下油锅的鱼虾,那惨状和喊叫完全不像人,让黄三看到被铅丸打中是多么悲惨,他宁肯被人用刀枪一下捅死。
几乎是瞬息之间,官军轻兵就扛不住再射一轮,不顾将领们的咒骂,纷纷向两翼逃奔。后面是密集的重步兵队形,前面的人看见地上的血泊和惨状,满面惊恐,官军也是会害怕的
黄三当然明白,他以前就是卫所兵,那些冲前面送死的士卒大多就是他那样的人。“杀!”官军武将仍在大喊。
前排的步军逡巡不前,却被后面的人推挤着向前挺进。几十步的距离,黄三看到那些官军士卒猫着身子,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它们怕得要死。但还是有人在喊:“冲啊!杀光那些逆贼!”有两个人被推得跌倒在地,瞬间就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痛叫很快被人们充满恐惧的呐喊和嘈杂掩盖下去了。
第一排的长枪兵在奔跑中已经变成了弯曲的队列,后面那一队好像是刀盾手,都一起吼着迎面冲来。黄三背后的人在将领们的吆喝中悉悉索索地换了一队,重复着刚才的过程。
无数的人按部就班地做着同一件事,如同提线木偶。又是一阵巨响,在冲杀中已经有点凌乱的人群依旧密集,密密麻麻如同赶集,看不见的铅丸如一瓢沸水淋到了蚁群,乱飞也能击中人。
盔甲被轻易地洞穿,鲜血飞溅,硝烟中如同又布上了一层红色。官军突击步兵倒下一片之后,更加混乱了,拿长枪的和拿刀盾的混在一起,还有人手里的兵器也不知丢哪里了,被推着挤着乱哄哄地向前移动,人们没法停下来,为了不被踩死,速度因为混乱在突击过程中更加缓慢。
火器再次齐射后,更多的人调头转身,哭喊着快跑,崩溃如瘟疫一般迅速传开,神仙也挡不住。
后面那些人又反过来被前面的推挤裹挟,大量的人马开始向西溃散。此情此景让黄三想起了永定卫之战,他位于队伍后面,也是这样跟着身边的弟兄们向后奔跑的。打仗原来可以这样,不用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
城下一大群人正向西如潮水一般退去,败退的人马看起来十分混乱。张宁左右的人表情激动,第一阵交锋显然是胜了。朱勇败就败在不了解对手,这是一场有别于以往的战争,否则没有武将会让步兵冲火枪阵。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抵便是如此。不过,朱勇只被打溃了两千人。而他却总共有六千人马。就算是眼下正溃散的败兵,伤亡了一些、会逃跑一部分,剩下的也能在后方的阵营下重新组织起来。
还远远不到分出胜负的时候。正如张宁之前所想,只是防守就没法取得胜利的。“下令开炮,向远处朱勇军的阵营开炮!”这时张宁果断下了命令。
火绳枪和臼炮都是朱勇军不了解的东西,第一次打击起到的效果最好。此前周梦熊建议在开场用火炮打个措手不及,给朱勇一个下马威,打击他们的士气,但张宁没有接受。现在他意识到了时机的到来:正在向西涌动的溃兵,到达朱勇中军阵营时就能逐渐组织起来。
但如果溃兵回到阵营时,发现中军也被炮轰乱,那他们想重新恢复秩序和战斗力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很可能被炮击的中军阵营反而要受溃兵的影响,跟着溃散。而不是相反。
进攻就是攻击敌人,而不只是试图被攻击打败。张宁要把手里仅有的牌用在进攻上。哪怕弱小,如果只是想着防守,也不可能取得胜利。而这场战争显然没有平手议和的选项。早已装填准备好的一门火炮“轰”地一声巨响,炮声简直地动山摇,其巨大的声响已不是城下的火绳枪能比的。张宁明显地感受到城墙在颤抖,座下的椅子也在砖地上磨出了“嘎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