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竟然独自过问这些事有点不妥,但转念一想这娘俩还得靠于谦、命运息息相关,不关切反倒奇怪了。
而且董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又举止得体很知礼节,很是顺眼。杨士奇便好心道:“湘王没说,不过老夫觉得应该是那样的。”“那杨公一定要好好说他才好。”
董氏面上露出忧郁之色,故意别过脸去的神态楚楚,声音也招人怜爱“夫君不听人劝,但最敬重的人是恩师杨公。您对他说,既然杨公也到湘王麾下做官了,让他跟着你准是没错的”
“好、好老夫自有分寸。夫人不必挂念此事,教于冕用功读书才是正事。”杨士奇好言道。
他在董氏面前的言行完全是正人君子,当然平常也确是年长有德的君子。但杨士奇确有比董氏还年轻的小妾,并不是不喜亲近小娘,只是一把年纪见多了,懂得面对各种妇人的分寸。
他和董氏分开,再次来到于谦的卧房里。于谦见杨士奇一人进来,精神好像比之前好了一大截,虽然照样穿着亵衣躺在床上,却能面不改色地急忙招呼杨士奇入座。
礼节却是没有,本来各种礼节就应该穿戴整齐才能得体,如今这幅光景要是还打躬作揖反倒不伦不类,于谦谦谦君子当然不会干这种奇怪的事。他也不装作咳嗽喘气了,但也没马上生龙活虎地起床。大家也不点破,就错就错。
“在扬州出了点事后老夫才体会到,平素结交甚广,但能这么坐下来说两句肺腑之言的人也不是那么多。”杨士奇缓缓说道。
于谦也忙道:“无论何时,学生对杨公的尊敬是不会改变的。”杨士奇点点头,说道:“近日廷益称病,湘王来探视实为请你出仕。他也曾托我游说。”于谦也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暂未说什么。
杨士奇又道:“不过人各有志,老夫不会勉强廷益。今番一席话,一是因湘王托付,二是因眼下湖广官场不是咱们初来乍到的人完全说了算的,有些要紧的官位无法长久空着不举荐人。因故老夫还是要来问廷益一句,得个准信才好。”
于谦刚要开口的样子,杨士奇却果断伸手作了个手势制止他:“还有数言,姑且听老夫说完。”“杨公请教诲。”
于谦忙道。杨士奇道:“若廷益确是坚持,无论如何不愿出仕。老夫别的事不好办,但一定出面说服湘王撤了府上那些兵士,放你归于田园江湖。你放心,此事并不难办,老夫相信湘王就算为了看在老夫面上也会放你一马。
很显然湘王对廷益主要是惜才,以前关你是怕你在朝里成为劲敌,但现在威胁已不存在,廷益不能再容于朝廷,自然就无法再成为湘王的对手。
所以而今湘王就算无法用你,却也没必要加害了,惜才加上老夫的情面,此事应无差池。”于谦沉默不语,此番话表面上重点是为他找退路,实则最要紧的是言明一件事:于谦没机会再为朝廷效力。
杨士奇又道:“廷益的故里在江西,江西目前尚在朝廷官府手里,虽然朝廷对那地方频于失控,但若廷益此时回乡,你的名气太大,难免也会被地方官盯上刁难要是怕麻烦,便唯有江湖路可走了。”
江湖路是洒脱的说法,其实就是颠沛流离,不是那么好走的。于谦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好年华,但也是人生路几乎定型的时候于是他继续陷入沉默。
杨士奇说罢要紧的几句话,也适时安静下来。良久,于谦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恩师为何会到湖广来投湘王?”为何?杨士奇的念头十分通达,心里当然明白是因为在政治争斗中失败的结局,这条路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曾经一无所有白身入仕的人,失败也不过就是回到从前,也更容易提得起放得下,不想在死胡同僵着,自然要走稍微好点的路。
至少在脸面上,杨士奇表现出了十分豁达的样子,他翘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为人为事,要是什么都做不好,是肯定成不了事。要是什么都料理得当,成不成却要看气运。”他好像领悟出了一个人生道理,同时也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杨士奇确实觉得自己在朝做官做得很好,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当的,成了这么个结局完全是运气不好因为,很多妥当事能让人很多时候都一路坦途。但只需一件失控的事,就能造成灾祸。
想这么些年以来,士林文人、皇帝勋贵、甚至在阉人太监中间杨士奇都留有余地,平时干什么都是得道多助般的顺利恰当,实在料不到会有这么一出劫难。人不能不信命。杨士奇的豁达情绪好像影响了于谦,于谦也摇头苦笑了一下,苦笑也是笑。于谦又问:“恩师对平安如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