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她深切挂心着母后的病情,但也不希望因此累坏了灵征。灵征为了早日将她送回去,已经辛苦了这么多天,这一夜,她可以等。
灵征没说什么,伸手替她取下身上满是沙尘的斗篷,挂在屏风上。
店小二敲门将他们的饭菜送来。把菜肴一一摆放好之后,接着又挑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进来,倒在屏风后的大浴桶中。
“客倌,您要求的热水及食物已经准备好了,请慢用。”店小二说着,恭敬地退了出去。
“你要沐浴?”
“给你用的。你骑不惯马,这几日在马背上颠簸,想必全身骨头生疼。泡泡热水,会好些。”
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灵征居然会为她设想得这么周到!?月蘅一时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
“谢谢”过了半晌,她才讷讷地自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做什么这么客气,你不是一向嚣张跋扈?突然变得这么客套,真叫我无法适应。”灵征一如往常般调侃她。
面对他明显的挑衅,月蘅此时却没有心思与他拌嘴。
她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好好泡个澡,再好奸睡个觉,以继续明日的旅程。
她迳自转到屏风后面,宽衣解带。
“你先用膳吧,不用等我了。”她说。
灵征也无意等她,他很快地将自己的肚子填饱,然后走出房间,拿草去喂自己的爱马。
半个时辰后,他回到房间,却发现桌上那些留给月蘅的菜肴,仍丝毫未动。
她人呢?
疑惑之下,灵征走到屏风后面。
只见月蘅依然泡在水中,白皙的双臂放在浴桶边缘,头趴其上,显然已经沉沉入睡。
累成这样?灵征心里不禁一阵怜惜。
他连忙将她自已凉的水中抱出来,放到床上,拿干净的方巾为她拭干身子,再替她盖上棉被。
他得再加速行程,尽快赶到才行——
望着她疲惫不堪却仍双眉紧锁的娇颜,他想道。
历经了数日劳顿,灵征终于带着月蘅在清晨抵达春之国宫殿。
伏龙帝听闻御虎王亲驾到来,连忙率领满朝文武出宫门迎接。
将他们接人宫中之后,月蘅还来不及跟父王叙旧,就急着到后宫去探视母后。
御书房里,只有伏龙帝和御虎王二人。
“小女任性妄为,劳驾爱卿亲自送她回来探视春后,本皇心里真是深感愧疚。”
“圣上客气了,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因为小女不明是非,才会劳动卿家跑这一趟。依我说,不理她就是了,卿家身为国君,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劳累奔波?”
“长公主思母心切,这也是人之常情。”
由伏龙帝的言谈之中,灵征隐隐察觉出他对春后母女情感的淡薄,心里暗暗纳闷。不过,这是伏龙帝的家务事,他自然也不便多说些什么。
伏龙帝客套地笑了一笑。
“不过,爱卿这一趟也正来得好,本皇有一事和你商量。”
“圣上尽管吩咐。”
“御虎王和南方的朱雀王、北方的玄武王,世世代代都是我春之国的屏障,仰赖你们英勇抵御意图入侵的蛮族,我朝才得保长治久安,鼎盛不衰。然而四周蛮族不定时入侵,特别是西戎,年年来犯,所以,本皇想请问卿家,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他们永远臣服?”
“西北蛮族横行跋扈已久,其族人好武无礼,对他们动之以情绝对无用,就算和他们订立和平共处的合约,恐怕也只是多此一举。依我之见,不如主动征讨,驱逐蛮族,以收一劳永逸之效。”
“本皇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日前秋之国才出兵成功镇压西北蛮族的蠢动,本皇担心若是此时要爱卿再度举兵,恐怕太劳动爱卿了。”
“说劳动是不敢,只是太过穷兵黩武于民有所不宜。正如圣上所说,西北战事日前方歇,短时间之内确实不应再度举兵。”
“此事本皇不急,就听凭爱卿主张吧。”
“入冬之后,戎族因抢夺粮食,往往会侵扰西北居民的家园,为了避免这样的伤害,最晚冬正月之前我会出兵。”
“这真是太好了,这回爱卿要亲征吗?”
“嗯,我决定亲征,让西戎的首领们在我面前俯首称臣。”他自信地说。
其实不用等到伏龙帝提起,他早就有彻底驱除西戎蛮族的打算,毕竟西戎的强横霸行,已对他们秋之国的百姓造成困扰。
“不愧是本皇最信任的卿家,此事就有劳爱卿,功成之后,本皇大大有赏!”伏龙帝满意地直点头。
“多谢圣上。”灵征客套地说。
之后伏龙帝又和他聊一些治国方策等等,几乎无所不谈。
虽然表面和伏龙帝应对,灵征却-心只想着月蘅。
希望见到春后之后,她不要过度哀伤才好。
深秋十月,春后薨逝。
春后重病已久,她的不治早在众人意料之中;然而这样的消息-传出,还是使得举国悲伤。
春之国早已明白春后这次的病恐无痊愈的机会,所以自从春后重病以来,宫里就已经开始暗中筹备她的后事,务使这位高贵女性的最后一程,也是典雅隆重。
在停尸七日之后,伏龙帝亲自为故后举行盛大庄严的丧礼,然后将她葬于皇陵。
此次仪式之奢华隆重,在春之国简直可说是史无前例,令世人叹为观止。在典礼结束后好几天,依旧是春之国众官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但这一切虚荣,月蘅都不看在眼里。
自从她来到春之国之后,日夜随侍在春后羟埃伤痛悲戚。直到春后薨逝,她已经悲伤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能在一旁,看着众人为她母后更衣人殓。
春后停尸期间,她也整整七天末合过眼。不说话,也不哭泣,整个人宛若行尸走肉一般。
众人为她的身体状况忧心不已,却无可奈何。
春后风光大葬的那一天,她在灵前克尽礼仪,处处表现得恰如其分。
就在伏龙帝和百官众人暗暗赞赏她识礼从容的时候,只有灵征清楚地看到她眼里无止境的伤痛。
春后的死,仿佛也带走了她的灵魂。
典礼结束,春后归葬之后,月蘅昏倒了,慌得众人连忙延医诊治。
三天之后,她醒过来,将一大群紧随在她身边服侍照料的人们遣了出去。自己待在偌大的寝宫,彷佛这世上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昏迷的这三天,因为她身边随时都聚集着一堆热心照顾她的妃嫔和宫女,所以灵征并没有去看她。一直到众人都散去,他才再度踏进月蘅的寝宫。
那原本装饰得金碧辉煌、典雅无比的寝殿,如今敛去一切繁华,只余一片缟素。
四下触眼的白,令人仿佛走入雪地一般。
月蘅孤伶伶地坐在床沿,也是一身如雪。
灵征向她走近,看见她原本就不甚丰腴的身子,如今更加清瘦;憔悴的容颜,更带着令人怜惜的苍白。
怎么消瘦成这样呀灵征眼眸一黯,心中闪过不舍。
他站在她身边,伸手轻拍她的肩。
月蘅转过头来,抬起眼。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流干的泪,在看见来者的那一瞬间,溃然决堤。
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看见灵征,竟有一种看见亲人的感觉,那么温馨而安全。
“母后死了。”她说。
这是春后薨逝之后,她第一次开口。
她茫然地望着灵征,像个无助的孩子。
灵征不舍地抱住她,轻抚着她因为憔悴而显得枯干的长发:心疼不已。
她是如此地柔弱纤细,怎么承受得起这样的伤悲?灵征闭起眼,不禁叹息。
月蘅伸手环抱着他,伏在他怀里,突然放声痛哭。
“我以为我已经哭不出来”她抽抽噎噎地说。
“我知道你很难过,尽量哭吧!”
“母后母后死了”
“今后,你还有我,我会代替春后照顾你的。”他拍拍她因为哭泣而抽搐不已的背,温柔地说。
他所认识的月蘅,一向是坚强的。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么脆弱无助的样子。原来,她的坚强只是表面,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个需要人家疼惜照料的女孩。
无法言喻的伤悲,在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尽数化为泪水。
月蘅尽情地哭泣,不知哭了多久,竟累得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当灵征察觉的时候,她脸上犹带着末干的泪水。
他轻轻替她拭去,低头在她锁紧的眉间吻了一下。
正想把她放到床上让她好好休息,却发现月蘅虽然睡着了,双手却仍紧抱着他不放。
见她这样赖在他身上,灵征温柔地微微笑。
他索性爬上床,倚靠层迭的枕头和锦被,陪着她一起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