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仍在王府的时候,他不是对她欺凌折辱,就是在她身上巧取豪夺他所想要的一切,他从不曾想过她的感受,而她也总是逆来顺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所以他就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视为理所当然。直到她毅然离开他身边多他才恍然醒悟,一切并非如他所以为。
她什么都不说,并不表示她什么都可以忍受;表面上,虽然她的是个温婉娴静而通达事理,但实际里,她也不过是个天真稚弱的小姑娘,如何可以若无其事地承受他的无情相对而毫不伤心?
看到她所留下的书信,他心痛地了解到长久以来,她是如何地委屈求全——当初她有求于他,他视她为贱娼而百般糟蹋,她伤心,但还是欺骗自己那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后来他不想让她走,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对她付出丝毫情义,她仍然为他留下——自从和她相识之后,他让她受尽委屈,但她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也许,她并非真的无怨无悔,只是如她所说——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声痛哭的地方罢了
她离他而去之后,他悔恨不已。他不是懊悔当日不该向聿颖说那些话让她听到,他只后悔从前不该那等轻忽她,做出种种违心的举动。她不在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每看一遍她的留书,他就不禁心痛一次;这才深刻明白他是真的爱她。
已逝的往事他无法改变,他只能求在未来的岁月里,可以好好弥补他从前的愚昧,因此为了找回她,他不顾一切追下江南。
他突如其来地拥抱令她更为怔仲。片刻后,她回过神来,不禁满面羞红地挣扎。“放开我!放开”
聿亘不将她的扭动当成一回事,反而更加搂紧她。“我不会再将你放开。”他把下颚轻靠在她绸缎似的云髻上,轻声低语。“跟我回去。”
他那惑人心神的柔魅嗓音,在此际似乎对她失去效用。她不再像从前一般易于迷醉于他眩人的魅力,现在她一心只想挣脱他。
“你在开什么玩笑?放开我”她不停地挣扎着。从前聿亘的怀抱是她的梦想天堂,现在也是;但她很明白,这个天堂对她而言太过奢侈,不是她能够停留的地方,如果她再不知好歹地眷恋下去,只有掉入地狱的份。所以,她不得不脱离。“求求你,放开我这样是不合礼法放开我”
“跟我回去。”他坚定地重复勾魂低语,加重手臂搂抱的力道。
如果可以,干脆就这样抱回北京算。他绝对做得到,但,他不想再事事强迫她。
几近蛮横的强劲力道让她无法挣扎,也不想再挣扎;她认命地松懈下来。
“请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亲王大人?”她尽量问得客气,但她的声音却完全泄漏她的无奈和疲惫。
他不喜欢她、贱弃她的身份,她识相地走人就是了,他还有什么看不顺眼的?难道真的要她傻傻地受骗三年,他才会高兴是吗?
“我说过了,跟我回去,我要娶你。”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但随即转成莫可奈何的眼神。“你在打什么主意?又想骗我了,是不是?”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中有悲哀,有无奈。“整我很好玩吗?居然让你专程下江南来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怎么会骗你呢?”他轻轻地抬起她的脸和他相对,一语双关地说道。
望着他好半晌,不知怎的,她竟觉得他眼中的眼神真挚荡让人心悸,似乎在诉说些什么她逃避似地别开脸。
不管他的眼神代表什么意义,她不敢去幻想,也没有幻想的余地。
“好吧,你没有骗我,是我自己骗自己。可以放开我了吗?”
“我知道那一天你听到了我和聿颖的谈话。”他没有理由理会她,自顾自地说。
楚畹垂下头,没有表示什么。
“我是有骗人,但我骗的人是聿颖。那一天我所说的话,都是假的。”他不疾不徐地说,神情却认真无比。
“怎么可能”她诧异地抬头看他。“你没有理由这样做。”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要娶你,所以不得不那样骗他。相信我。”
为什么?她几乎脱口问出这句话,但她很快地想到他之所以不让聿颖知道的原因——
“因为我出身低下,你怕丢脸,是不是?”她心灰意懒地说,唇角却有一抹了然的淡笑。“既是如此,你骗不骗他,又有什么差别呢?一样都是谎言。”他打从心里鄙视她,她又怎能奢望他说愿意娶她的话是真的?他本来就在蒙骗她。
她的淡笑有一种冷意,冷得令他微微心寒。
“不是那样。我之所以不愿让他知道,只是因为我曾经以身份悬殊为藉口,不准他娶你。”他坦白地说出事实。
“事实啊,你本来就是这么想。”她淡笑依然,只是冷意敛去,渐渐换成一种哀伤的意象。“其实,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有些事,我很早就有自知之明了。我也说过,我不是真的想嫁给你,我知道我不配”
“不是的,我我”她脸上凄然的神情令他心痛莫名,但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了许久,他叹了一口气。“曾经我也以为我是因为看不起你,才阻止他娶你为妻;可是后来我知道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我只是无法忍受你嫁为他人妇!”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也许我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他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叹息,望着她的眼神却灼烈真诚。“我不希望你嫁给聿颖,我自私地想将你留在身边,所以我一直在你的身份地位上作文章,阻断聿颖娶你的念头。”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她几乎完全听不到,从方才到现在,她的思绪一直僵在聿亘的第一句话。
他说什么?他爱她!?不会吧!“爱”?对她而言,这是一个何等遥远的字眼,聿亘怎么可能会对她说出这个字?可是,她真的听到了
“楚畹?怎么了?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他突然觉得怀中人好似僵硬掉了一般,没有丝毫反应,连忙将她推开一看,只见她一脸呆愣。
“啊,有,听到了,听到了”尽管经过他一番摇晃,她似乎仍在恍惚状态。
他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她听错了?还是他又骗她?还是
“听到了就好。那你原谅我了吗?”
“原谅?原谅什么?”她自怔忡中清醒,却不明白语意何指。“我没有什么地方怪你啊!”回想起她留书中所言,他知道她确实没有因为受骗而恼怒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随我回去吧。”
“这你不会又骗我吧?”他是真的喜欢她吗?对于他的话,她实在不得不怀疑。“你这次说的是真的吗?”她小心冀冀地问。
看着她那充满警戒的可爱神情,他也不禁笑着叹息。“你还真多疑。我都实话实说了,你这么不相信我吗?”亏他难得吐露真心,居然换得让人家质疑的下场。
楚畹摇了摇头“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我可没咬过你。”他很快地说。
的确,他是骗过她三年后会娶她之事,但现在他是真心想付诸行动,倒也算不得什么欺骗了。
“唔好像是这样。”她想了一想,他好像真的不会骗过她,只是对她不好而已。“可是你真的要娶我吗?你不介意我的地位配不上你?”
“当然,我从前待你不好,你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当然也可以不去计较你的出身。何况,我喜欢的是你,你的身份地位和这件事丝毫无关。”
她感动得泪光莹然,很快地摇摇头。“你不一定要娶我,只要你是真心喜欢我,那就够了,我是说真的。你有这份心意,即使无名无分,我也愿意跟你一辈子。”她感动万分地说。
当初她就说过,她不是非嫁给他不可;名分地位她不当一回事,她所在意的,只是真心罢了。
“我不会再这样委屈你。”他直视她泪光晶莹的美眼,语意真诚。“我将以行动证明,我是真的爱你。”
幸福的气息随着春风在杏花林中流连。一片粉泪纷舞的如梦好景中,他许下最美的诺言。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从前所受的折磨似乎都不算什么,这一刻才是最重要的。她难以自己地伸手回抱住他,热泪盈眶。
“可是可是如果十一贝勒嘲笑你怎么办?”她满足地沉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心中却不禁为他担忧。“你以亲王之尊娶我这个出身低微女子,朝中王公大臣也一定会传为笑柄的。”
聿亘愿意娶她,她真的很高兴,但她不愿意让他因她之故而受人讥嘲。
“情之所钟,无怨无悔。”他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谢谢谢谢你”“谢我什么呢?傻瓜!”如果要说谢,应该是他谢她才对——因为有她,他才能找到今生的挚爱。
“谢谢你愿意爱我还有,谢谢你特地下江南来找我。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我一辈子都无法明白你真正的心意,只能一个人永远活在痛苦中。”
回想起当初她冒冒然地就离开王府,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愚蠢。自从聿亘开口挽留她之后,他一直待她很好,可是她竟然不能从他的行动中体会他的真心,反而因为他说给外人听的一些虚话就弃他而去,真是太不应该了。她越想越不好意思。
听到她这么说,聿亘只是笑了一笑,笑得有点心虚。
其实如果不是她逃回江南的话,他恐怕也不能深刻了解到自己的心思;而且就算他真的确定他爱她,他也不可能让她知道——除非像这样逼不得已的情况,否则他万万不会泄露自己的心事。另外,他之所以下江南找她,也无非出自于自己的私心,实在当不得她的感谢。
“那你可以跟我回去了吧?”他低头柔声询问。
不管从前的种种如何,如今他只想尽快将她带回王府,让一切重新开始。
“我这个”她不禁有些迟疑。虽然她认为当初冒然逃离王府是个错误,但是,就这么随他回去,她总觉得怪怪的。“就这样跟你回去,好吗?好像不太妥当的样子”
“你还想怎么样才好?”面对她的犹疑不决,聿亘有些焦急了起来。“该不会你觉得我以前待你不好,而想先报复一番,才甘心随我回去吧?”他皱着眉头说道,完全作贼心虚的心态。
他认真的愁苦神态令楚畹噗哧一笑。“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担心。我只是想我不方便就这样随你回去,因为我和你之间的事,我的家人都不清楚。现在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说明”
刚才她没想到这一点,如今一思及,她倒不由得烦恼了起来。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随他回北京,是万万不能;但若要向家人禀明,这前因后果她又该如何说起?而一旦让爹娘得知她在北京那段受尽欺凌的苦日子,他们又会作何感想?爹一定不会允许她跟随聿亘的。
他们楚家虽然地位低微,但不是贪慕富贵、希冀荣华之辈;聿亘王爷虽然权高势大、官显爵尊,但一旦楚云清认定他并非可托附之人,绝对不会败坏书香世的清誉和这等豪贵之人攀亲。
聿亘是她们家的大恩人,她父兄之所以能够得救皆拜他所赐,她们全家都应该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不过,倘若让爹娘知道这项“救命之恩”是因何而来,她肯定爹一定会将聿亘视为“拒绝往来户”更遑论将她许嫁给他。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对于她的烦恼,聿亘不禁释怀地笑了开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此地?”
经他提醒,她才想到这个问题。照理说,他下江南找她,也应该去她家找她才对,怎么会找到杭州来呢?莫非
“你去过我家了?”她登时恍然大悟。“这么说,所有的事你也都告诉家父了?”
“没错。不只所有的事都说的一清二楚,我连亲事也提了。”
“家父肯答应吗?”见到聿亘颔首,她的惊讶更甚。“怎么可能?爹怎么可能答应?”
“起初令尊是相当不愿意,但一遇上我这种能屈能伸的恶女婿,他也无可奈何。”他微笑地说,将他当日恳求许久的事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说得简单,可是她知道他必然费了不少功夫说动她的父亲,所以父亲才会向他透露她的行踪;恐怕姐姐骗她今日出来烧香之事,也是爹的意思。这些事,她真的始料未及,真的太意外了
“你这么费心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赶快随我回去就好。”他放开对她的拥抱,改拉住她的纤手。“走吧!”
“可是可是我总得跟我爹娘说一声”
“我们大婚之日再说吧!”他迫不及待想将她带回去成亲,可她就偏爱拖拖拉拉的。“你再罗嗦,我就亲自抱你走!”他忍不住出言恫吓。
“那我姐夫、姐姐那边”
聿亘大丈夫言出必行,当即二话不说地将她打横抱起,逼开大步而行。
“啊!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既然娘子喜欢我抱你,为夫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戏言引得楚畹一阵咯咯娇笑。“我很重的,你抱着我,我看你能走多远!”
聿亘俯身在她娇嫩如花的粉颊偷得一个香吻,笑道:“直到永远,那也不成问题。”
“等一下你筋疲力尽的时候,我看你怎么说”他们的笑语声越来越缥缈,终至连身影亦不复见。林中的野杏花依然盛开着。在野杏林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中,有一个美丽的诺言,叫做“永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