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夜晚,总有一个人比别人早些醒来,别人还做梦的时候,他就要起来了,他没有时间把梦做完,便又要开始工作了,生活把他的梦拖累了,那个人就是阿七。阿七是个杀猪的,他的祖祖辈辈都在村庄杀猪,传到阿七,已经不知道多少代了。
在村庄,阿七的夜晚总要比别人短一截,别人都是在床上等着白天到来的,可阿七的白天却扔在了路上,阿七的白天,被拉得长长的。
阿七现在还很年轻,五十多岁,他有个儿子,没读过什么书,会敲算盘,会收钱,阿七说,这就够了,在阿七眼里,村庄里的每一份工作,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像韩三注定要砌墙,狗二注定要捡垃圾,阿七认定自己的儿子将来就是杀猪的。阿七对自己的生活从来就没有愁过,年轻时这样,现在还那样。他虽然比别人早些起来,可他的日子却过得比别人早,过得清醒。阿七说,他的日子是过在刀尖上的,他一刀砍下来,便砍出了一种生活。
阿七的生意就做在村头里,那棵老榆树下,一张残旧的肉台,摆下了他的整副生意。有时候,阿七的儿子也来帮忙,但多数是阿七一个人在守着。阿七现在用着的肉台,据说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上面砍出了无数条道子,从那些发黑的道子上,分明可以看见阿七经历过的日子,看清他的生活。阿七的刀法,在村里是没得说的,一刀砍下来,要一斤是一斤,绝不多出半两,他的儿子可不行了,还欠点火候,阿七说,很多东西是不能手把手的教会的,砍肉要靠感觉,一块肉,砍到哪里是半斤,砍到哪里八两,在心中首先得有个数,阿七的儿子缺的就是这种感觉。
阿七的生意,一般要从早做到晚,在村庄,没太多的人愿意花钱,因为大家都是喝稀饭的多,用不着吃菜,就是吃饭了,有萝卜青菜应付应付就过去了。要是逢上过年过节,阿七的生意就会好做些,有时候半天就可以收工了,但这种机会很少。每天,阿七都是从早到晚地拿着一把葵扇,守着一摊子的肉,来回拍着,赶着苍蝇,遇见一个人来了,阿七便问他要哪个地方,然后便动手砍,整个过程不需要三分钟。阿七的数从来不会打乱,虽然他没读过书,但他的算盘打得很精,这是他最值得骄傲的事,有时候高兴了,遇到一个读书人,他便摆弄自己说:看是你算得快还是我敲得快。最后当然是阿七赢了,没人赢得过他,阿七算了大半辈子的数,有些东西,他根本就不用想,已经记在心里了。
虽然做着这样简单的生意,可阿七家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简单,阿七的老婆在家忙一份地里的活,也可以把一家人的肚子填饱了,阿七的生意,是有多少攒多少,前几年,阿七把老屋给拆了,建了栋新楼房,那个派头,在村庄是没人能比的。
阿七想,再过几年,等着自己的刀法老了,他就把活儿传给他的儿子。不知道阿七的儿子愿不愿意接受阿七的这个想法。阿七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他的儿子好像对他的活儿不太感兴趣,整天跟着一班小混混在街上闹事,阿七想,或许他的儿子还没有长大吧,到他明白生活的那一天,他会跟着自己干的。
现在,阿七依旧天天在做着他的生意,在村头,那棵老榆树下。他的刀法还是那么灵活,不知道等到他老的那一天,谁的影子,会在出现那里。这是以后的事,没人看得透,反正过在刀尖上的这种日子,会有人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