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的英茗樵,不但没有沮丧不悦,反而目光炯然,沉醉在新挑战中。“那就请小姐准备、准备,下午有许多地方要去呢!”
“要我准备?准备什么?”
不过就是去监督他,为啥要她准备?
宛如嘲笑她的天夫无知,襄茗樵好笑地说;“您总不会以为堂堂宋家大小姐,能抛头露面的跟着奴才四处走动吧?小的已经为您准备好一套易容改装的衣裳,行头,请小姐换上它,然后我们才能出发。”
像变戏法似的,他的手中多了一套灰衣、素裤,以及一顶方巾小帽。
“这不是男人家的衣服吗?”细细一看,宝儿马上大嚷着。“你要我穿男人家的衣服?而且还是这么难看的一套!”
“宋家的仆役都是这么穿的。”
“什么?这是下人的衣服,你、你要我穿上它?”宝儿如同深受侮辱似的,以颤抖的指尖抬着它,仿佛害怕碰到那衣裳,会有什么可怕的毒染上身。
“要跟着我四处走动,又不引起人疑窦的话,最好的身分就是我的随车小侍了。小姐也不必太大惊小敝,这毕竟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您还是您宋家的大小姐,奴才也不至于真把您当成什么小奴才来看,指挥您去做这、做那儿的。”
“我不要,这种衣服谁要穿,拿走。”双手插腰,宝儿气呼呼地说。
嘉茗樵挑挑眉,不慌不忙地说了句:“能屈能伸。”
宝儿马上狠狠地瞪他一眼。
襄茗樵故意忽视她的目光,翻动着那套衣服,说:“真奇怪啊,你又哪里不好了?怎么惹得小姐这么不高兴?真是的,亏你还天天在宋府内晃过来、晃过去的,照理说小姐看到你就生气,现在早就气掉一条小命才对真是让人百思莫解啊!”“够了,你少作戏给我看。”
宝儿吞不下这口气,一把抢过衣服,满脸不情愿地咬牙说:“我就如你的愿,穿上这套衣服,但不要以为我是中了你的激将法,我是为了宋家才这么忍气吞声的,我一定要保护宋家不被你的魔掌所害。
他在窃笑。宝儿发誓他一定在心中窃笑,虽然嘴巴动也不动,连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是光看他微微抖动的肩膀也知道,他一定是在肚子里头笑她幼稚!哼,能笑也只有现在了,襄茗樵,我宋宝儿一定要捉住你的狐狸尾巴!
真是一大耻辱。
宝儿用过午膳后,告诉所有的人自己身体不舒服,一下午都要在房内午睡,不许人打搅后,便在阿秀的协助下,换上了这套“奴才”装。
“很适合你呢,小姐,不,今天请将就一下小宝子这个名字吧!”来到宋宝儿香闺迎接她的襄茗樵,努力地把笑声往肚中藏。
手上抓着方帽,原本如云的黑发被整个绑成男子的包头,玲珑的身段则被束胸巾与腰肚巾遮蔽成瘦小木材状,唯独那张清秀的小脸不变,其余的地方不管是由上看、由下看,由左由右,都已彻底化身为发育不良的少年郎的宋宝儿,脸蛋一红,愤怒地说:“你的称赞对我来说正是最大的侮辱,笨奴才。”
“那真是失礼了。”
一行礼,起身后襄茗樵换上另一副严肃的面孔说:“但请小姐在离开宋家大门后,千万记住你此刻的身分已经不是宋家的大小姐,而是宋家总管身边的小随从,尽量不要与他人说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哼,轮不到你来命令我,我自会看着办。”
一歪头,正想抢先他而行的宝儿,马上就被他拉住一臂说:“恕小的要反悔了。”
吃惊写在脸上,宝儿愕然地望着他。
“既然小姐这么不听小的劝告,小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冒这个险,一旦您被人揭穿身分,不光是您的名节不保,小的饭碗也不保。为此,我只好反悔之前的提议,不能让小姐跟我出门。”
“你!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宝儿跺脚。她可是百般让步地穿上这套这么丑的衣服,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这是不得不做的事,现在他却打退堂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除非小姐能明白,出了门后,您就得有分寸,听小的请求,安分地扮演‘小宝子’的角色,不得胡乱兴风作浪。”
被反将一军了。宝儿绞尽脑汁地想着扭转颓势的法子,可是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恶!
“如何?您能做得到吗?”
“演就演!”宝儿豁出一切地一跺脚说。“管他是小饿子还是小饱子,我演给你看就是了!我家宝儿的字典里头,没有“不可能”三字!”
“襄总管好。”
“总管,您来得正好,这是刚送来的帐册,您过目一下。”一进入宋家油行,里面的人热络地和襄茗樵打着招呼,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宝儿则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和刚刚去粮行的情况差不多,过去宝儿从没想过原来要管理爹爹的事业得做这么多繁杂的事。小自一斤米的价格,大到该补多少的货等等,虽说有底下的人在照应,但少了上头人的命令,就什么事也办不了。
敝不得爹爹一天到晚喊腰酸背痛,要是换成她成天光听这些杂七条八的事,也都会听到头痛了。麻烦、真麻烦!爹爹干么没事做这么多生意,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呢!
正打算学刚刚在粮行里,偷偷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休息打个盹儿的宝儿,却差一点和扛着油桶的小表撞在一起。
“哎哟!”
“让开,别挡路。”挥汗如雨的少年,个头和宝儿差不多。
“明明是你撞上我的。’宝儿不悦地瞪着对方。
“你瞎了眼睛,没看到我扛这么重的东西,哪还看得到前头的路,你自己才该小心点,快快闪开吧!”少年将油桶扛到了角落放下后,喘口大气,回头来跟宝儿理论。
“撞到我连句对不起也不会说,没教养的东西。”宝儿蹙眉,心想:要是你知道我是堂堂宋家大小姐,看你还敢如此大声说话吗?
“教养?那种东西能当饭吃吗?让开、让开,我忙得很,没空和你讲这种无聊事。”
“无聊!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少年回了她一个“你很无聊”的表情,绕过她,准备继续去做他的工作,宝儿正在气头上,追了过去,大叫着:“你给我等一下,我可是唔?”
后头一双大掌捂住了宝儿的嘴,宝儿听到头顶上的沉稳男音说:“去忙你的吧,小狈子。不必理他。”
“是,总管。”少年得意地朝宝儿扮扮鬼脸,吐吐舌头,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下子宝儿的怒火全都移转到襄茗樵的身上,一等他移开了手,她马上朝他骂道:“你看你,都是你害的,为什么要中途出来捣乱,要不是你,我就可以好好教训一下那个”
“小宝子!’城严而低沉的嗓音一喝,襄茗樵竟在她的额头上弹一爆栗说:“注意一下你的身分,大家都在看你了。”
“噢!”鼓起不满的双颊,好病,宝儿摸摸额头被他弹红的地方,看着左右,的确大家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目光一致投注在她身上,她才猛然想起自己伪装的身分哪有对自家总管大呼小叫的随从。
“再说,方才是你不对。”
“我!”搞什么!她才是撞倒的人耶!
“这儿是哪里,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油行啊。”把她当三岁小孩子看啊!哼。
“答得好,卖油的地方,当然是油最重要。方才因为你撞到小狈子,差一点害得我们要白白损失一桶上等麻油,造成莫大损失。要不是小狈子反应快地稳住脚,你已经犯下足以做长工三年也赔不完的错误了。”
不过是一桶油,值得这么大惊小敝吗?宝儿勉强控制住嘴巴,不回嘴的瞄他一眼。反正她又不是赔不起。
看到她的表情,襄茗樵沉默了片刻,突然住她的手腕说:“你跟我来。”
“你要干么?不要拉着我的手啦!”
她小声地抗议着,企图夺回自己的手,可是不敌他的力气,就这样一路被襄茗樵硬是拖着来到油行的后门处,那儿可以看到许多人正忙碌的由一辆马车上卸下一桶桶的油。
“小宝子,去取一桶油看看。”当着在场人的面,他大声地说着。
宝儿讶异地张大嘴巴,她指着自己鼻子。“你,要我去搬!”
“这是总管命令。”
卑鄙的东西。明知道她在众人面前不能发作,居然还故意给她难堪。不是她自夸,这辈子她没拿过比筷子还重的东西,他竟敢命令她搬一桶油?宝儿考虑着要不要当场将他革职。
“连一桶油有多重都不知道,你却是靠这些油卖得的银子过日子,你每吃一口饭,这些兄弟们却得在背后挥汗如雨的搬运这些油到店面去卖,你还不值吗?因此要让你知道方才自己犯下的罪有多重,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也去搬一桶油来试看看。去搬!”
由于他的表情是那样的严厉,令宝儿难得忘记了反抗心,她咬了咬下唇,脚步沉重地往马车走去。
堡人们虽然让开一条路给她,可是当宝儿的手碰到油桶的时候,便听到
“总管,太勉强了,这小表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力气,油桶会压垮他的。算了、算了,他已经学到教训了。”
负责监工的中年汉子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宝儿的肩膀说;“去跟总管道歉,下次别再惹他生气了。别看总管大人平时和蔼可亲,但生起气来可是和夜叉一样啊!”“就是说啊,总管。”就连之前和她起冲突的小狈子也哈哈大笑说a“要是他压扁了,麻烦的可是我们。那,刚才真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注意到前头有人,倒门握手言和吧。”
望着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宝儿的脸一红。她没想到自己方才那样恶劣的行径,居然会有人愿意出来帮她说话,还是这位与年纪都比自己小的少年,同样的年纪,自己在宽敞的屋子里,享受着众人服侍,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而背后这些人正为生活而勤奋不懈的努力着。
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襄茗樵,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似在告诉她: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宝儿深吸一口气,抬起下颚说:“我要搬搬看。”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得到,可是她如果不去试一试,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所谓的“努力”是什么意思。
“哟!小家伙还挺有骨气的。”工头哈喝着。“那就把最小号的桶子给他搬吧!来,这就一桶。”
虽说是最小号的,但也是双臂能够勉强合抱的大小,宝儿才将它抱起就为它的重量吃了一惊,而那少年所扛的起码是这个的两倍大小“唔!唔唔!”
拖着它,吃重地走了两步路,别说要掌握方向了,颠起的脚步眼看就要跌倒,宝儿使出吃奶的力气企图直起膝盖突然间,身子一轻。
奥茗樵大手一提,将她手中的油桶抱了过去,说:“这样就行了。”
“我可以的!”
“你还不懂吗?逞强也要看地方、时候,你的勉强只会造成众人的不便。”三两下就打回票的襄茗樵,一扬眉说:“我也没有一整下午的时间,等你用乌龟的速度搬完这桶油。走吧!”
和她歪歪倒倒截然不同的,他轻易地就抱起油桶往回头路走,那样子就像个习于体力劳动的人。一直到这一刻为止,宝儿都只当他是个出张嘴巴,指挥他人做东做西的“管家”而已,但亲眼目睹这一幕,以及众人眼中对他的钦佩,宝儿胸中深深地悸动着。
也许。宝儿默默地,不再以敌意的眼光,而是以另一种崭新的角度看着他:襄茗樵并非自己一面倒的偏见里所设定的,一个集恶劣于一身的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