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元卿在敬谨亲王府里照应,芙蓉成天忙得像无头苍蝇,还得随时装作元瑛平日应对的模样,和一大堆根本不认识的人交谈。
“元瑛,你又要溜到小弟的书房了?”
芙蓉落跑的身势被人发现,吓得她霍然一跳、蹦地转身。“我想进去读点书,大哥。”
“是二哥,他是二贝勒元梦!”元卿留下的童仆小阳赶紧挨在芙蓉身旁低声报信。
糟糕,又喊错人!谁教元瑛一家兄弟个个长得英姿焕发、俊美神似。除了元瑛和元卿之外,平日很少碰到面的大哥、二哥,她老记不清楚谁是谁。
“你果然跟大伙说的一样,变得很怪异。”二哥元梦精致邪美的俊脸上总有抹诡谲的笑意。
“上次给赵先生扎针扎坏了脑袋,所以我常常思虑一片模糊,请二哥见谅。”这是她和元瑛共同协议好的说辞,只要一有人对她起疑,就搬出这套法宝退敌。
二哥元梦冷眼邪笑,看得芙蓉浑身发毛。元瑛的大哥和二哥虽然长得很像,但会散发这股阴森气势的,只有二哥做得到。
“到正厅去,阿玛、额娘有事交代。”元梦话一了结,就像风一阵的飘往正厅方向。
“哇,他的功夫底子很棒喔,行动轻盈得像幽灵似的。”芙蓉站在原地忍不住赞叹。
“嘘!格格小声点,二贝勒耳朵很尖,他会听见您这番话的。”虽然元梦贝勒的身影早已飘远,小阳仍是紧张兮兮的贴在芙蓉身旁喃喃低语。
“噢好烦喔。到底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已经累得有点无法胜任。
昨天才从狩鹿庆典上平安回来,她好好的,亭兰可不好了──坠马受伤。由于事出突然,连当时在场的宣慈都措手不及,所以亭兰受伤的事没人怪她、责备她保护不周,可是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
这在她的自信心上,又是重重一击。
“格格,您快去正厅吧。二贝勒会亲自‘顺道’通知您过去,恐怕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而且芙蓉格格想落跑的行动也被二贝勒算得一清二楚,小阳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吧,咱们走吧。”芙蓉连说话都有气没力的。
“不行不行,小的不能跟您去!”小阳吓得连忙摇头摆手。
“为什么?”
“小的身分不对。”像他这种随侍在侧的童仆,哪有资格和主子贝勒一同踏入正厅。
芙蓉尴尬的僵在原地,连一个小小的童仆都比她清楚身分上的规矩。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尊卑礼数她全背过,进宫入值的细节流程也背过,平日诗词也要背一些,跑马骑射也得练一练,有空要到福晋那儿请安,像元瑛以往那般陪她打发时间。元瑛这种日子过得不累吗?不腻吗?
其实这种日子她不是过不来,只是装不下去。
上次因为行事太率性而为,被敬谨亲王质疑而吃了一堆板子,这回她得格外小心谨慎,扮好元瑛恭顺温弱的脾气。
元瑛和她在一起时就不会这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元瑛任性温柔的本性、自在开朗的表情,完全和他在人前沉稳寡言的孤僻形象不一样。
她不懂。为什么要活成人前人后两个样?为什么元瑛的父兄无法接纳他温柔细心的一面?为什么排斥他的感性与体贴?
“你总算来了。”芙蓉恍惚的一踏进正厅,就被这威武沉重的嗓音震回了神。
“对对不起,孩儿来迟了。”芙蓉低头拱手,冷汗无声滴在地板上。
怎么会找这么多人在正厅集合?除了前方正座上的王爷、福晋外,左右侧座的一排伯叔、一排兄长,豪华气派的偌大正厅里,俨然她是辈分最小的一个。
等她怯生生的入座之后,敬谨亲王才冷然开口。
“今日召诸位兄弟前来,除了商议家产的问题,我想连儿子的亲事也顺道底定。元瑛!”亲王忽然一声令下。
“孩儿在。”
“听你额娘说,你和左大人府上的格格交往密切,可有此事?”亲王一副审犯问案的架式,毫无谈婚论嫁的喜悦。
“是”该不会是要撮合她及元瑛吧?
“你中意她?”亲王严酷的眼神眯成一道寒冷的线。
“这孩儿”芙蓉局促不安的红着脸。她该怎么说?替元瑛回答“是啊,我很喜欢她”未免太自抬身价,可是她又不想说“不是”
“回话!”
“孩儿目前没和哪家格格走得近,只有和芙蓉格格比较比较有往来。”她是说真的,因为假冒元瑛这段期间,她不曾见过元瑛有任何女客来访。
“左芙蓉?”对侧座位上一位中年长者开口“是内秘书院大学士左大人的女儿吗?”
“没错。”元瑛的大哥元律冷淡的开口。“左大人原本有三位女儿,左芙蓉排行老三,但而两位幼年早夭,现在只剩她是左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
连这种事都查清楚了!难不成她家祖宗八代的资料也全在他们手上?
“内秘书院大学士的左大人”另一位中年长者陷入思索。“翰林出身。虽然家世平庸,却颇负文采。假以时日,可能有入阁拜相之势,甚至拔擢入军机处。他的女儿左芙蓉涵养才气如何,元瑛?”
“这她呃”芙蓉实在不敢在这种场合替自己说大话。“芙蓉她才疏学浅,仅读书识字尔尔。”
“现在就替人家谦虚起来?你还没把人家娶过门呢。”长辈们一阵开朗的笑声,嘲逗着面河邡赤的芙蓉。
她脸是红的,额上一层汗却是冷的。
“不配!”敬谨亲王低沉稳重的一句,震慑到芙蓉心底最深处。
“我也这么觉得。”元律蹙眉附和。“元瑛再怎么胸无大志、平淡度日,好歹也是一名文士。一个才疏学浅的女子怎配得上京师第一‘侧帽才子’!”
侧帽才子,正是京城中人对元瑛私传的美称。
“如果她有相当的家世或富厚的财产就另当别论。”元梦邪邪的笑着。“或者她有仙女下凡的姿色?”
都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是如此,纳她为妾即可。做正室,恐怕有点门不当户不对。”一名年纪较轻的中年长者斯文的建议着。
妾?如果要和元瑛共结连理,她只配当个妾?
“等等。”敬谨福晋首度发言。“各位请多包涵,我有些话想说。芙蓉格格也算是出身清白,不管家世财产、容貌文采,都不比内涵与性情来得重要。而且元律和元梦两位哥哥在上顶着,元瑛的媳妇家世如何并不打紧,只要他中意人家,有何不可?”
这是芙蓉从跨进正厅之后,第一次听见替她说话的声音。但她的感激比不上心中翻涌狂起的屈辱和悲切。
为什么她要坐在这里听人对她评头论足?元瑛自己的婚事为什么要由这么多人来替他作主?如果现在是他在这里,他会有何感想、做何反应?
“与内秘书院大学士结亲也未尝不好,咱们家族中还未有内院大学士的姻亲。与左大人结为亲家,并不屈就。”还是有伯叔之辈站在芙蓉这边说话。
“元瑛,你的意思如何?”
“阿玛,稳櫎─”芙蓉被敬谨亲王的冷酷眼眸慑住,那副阴寒的表情摆明了亲王对迎娶芙蓉的反感与反对。“我芙蓉跟我”
她无助的梭巡全场,每一个人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等她的答案。宏伟的正厅肃杀沉静,连她被口水梗住的声音都分外鲜明。
怎么答?她要如何替元瑛下决定?决定娶她,她怕这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高攀世家才子;不想娶她,这话她说不出口。因为一旦说出口,她将再也没有机会和元瑛亲近。她不要这样!
“元瑛?”福晋看着儿子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颇为忧心。
“关于我的亲事”冷静,先冷静下来再找出条理。“我想长幼有序,在论及我的婚事之前,是不是应以兄长的终身大事为先?”
对,就是这样!她记得二哥元梦仍未娶亲,她背过这项资料。
“我吗?我和中上惠大人之女的亲事早已底定,还有什么问题?”元梦漠然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那就先以二哥的婚事为重。等二哥的媳妇正式过门后,再来谈孩儿的婚事也不迟。”她话一说完,马上恭敬的行礼告退,她再也待不下一分一秒。
“元瑛!你回来!”
“元瑛?”
她完全不顾厅内长辈的意外与亲王的愤怒,她什么也不想听,什么问题也不想面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什么人都别来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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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格格,您怎么了?”由外廊一路追进元瑛房里的小阳急得手忙脚乱,但他至少机警的关上了所有门窗,省得让趴在榻上大哭的芙蓉被其他人瞧见。
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她?豪门世族,就有资格对她做出如此残酷的评判吗?
谁能了解这种感觉?彷佛她当着大伙的面被扒光衣服,任人指指点点,批判得体无完肤。她为什么要受这种耻辱?
“格格,别哭啊。”看她伏枕痛哭的模样,小阳也不知能给她什么安慰。“格格,我替您去请元瑛贝勒来一趟好吗?”
“没有用,根本没有用!”她把所有愤怒的悲鸣全埋在枕头里。“这件事跟元瑛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是被身分上残酷的差距所伤。
配不上,无论如何她也配不上元瑛!她没有元瑛完美的家世,富豪贵胄的背景,没有他华丽的文采,没有他出众的气质,没有他优雅的举止、俊美绝世的外形。她有哪一点配得上他?
之前她还在为元瑛前些日子的大胆告白沾沾自喜。元瑛喜欢她,这是多么美的一件事,让她接连数日作梦都会微笑。可是事实总是如此残酷。
喜欢上一个人并不难,要化解两人之间的差距却不容易。尤其对元瑛了解越多,她就觉得彼此差距的鸿沟越深。
她怎么配得上元瑛?
“元瑛!你给我出来!”砰然一声巨响,房门被敬谨亲王一掌击开。他直冲入内房就指着芙蓉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刚才那种场合上是什么态度!”
芙蓉被亲王的怒火吓得坐起身来,连满脸的泪痕都来不及擦,就被亲王的暴怒轰得狗血淋头。
“你是什么身分的人?你是多大岁数的人?刚刚那种无礼的行为和逃避的德行,就是你从四书五经里读来的吗?”
“老爷!你别生气,儿子都给你吓坏了。”福晋一赶进房里,连忙制止亲王几欲冲上前去宰了芙蓉的架式。
“哭!你一个大男人也敢哭!我生你这个儿子做什么?给你聪明才智、给你优渥环境、给你丰富的知识、给你铺好的光明前途,结果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亲王气得浑身发抖,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老爷,他只是不想太早提及婚事而已”
“你闭嘴!儿子会变成这种德行,还不是给你宠出来的!如果不是你处处护着他,我打死他也总比见到他这副窝囊相好!”亲王骂完福晋又转向芙蓉开炮。“婚事?凭你也配谈你自个儿的婚事?你连你自己的情绪和礼貌都控制不好,也敢想安排自己的婚事?呸!”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如此辱骂自己的儿子?连芙蓉都觉得自已快听不下去。
“老爷!老爷,我求求你,别再骂瑛儿了。”福晋心痛的抱着芙蓉的头流泪。“不是瑛儿不好,是左芙蓉不好!是她乱了瑛儿的心思,是她坏了瑛儿的气质。我的瑛儿以前从没有这么无礼任性过!”
埃晋的话冻住了芙蓉的心。
“左芙蓉,好一个左芙蓉,看她把你弄成什么样子!”之前的元瑛虽然令亲王不满,但似乎和左芙蓉交往过后,元瑛变得更加怪矣邙反覆无常“你想娶她?你用你的脑袋想一想,她有没有资格做咱们家族的三少福晋?娶一个气质形同村夫民妇的女人进门,我们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你们话也未免说得太早,我何时说过我要娶她?”芙蓉的心冷,言语也冷,唯一残留余温的只剩脸上的泪痕。
“瑛儿?”一时之间,福晋竟然不知该喜该忧。
她很明白自己的儿子早就对芙蓉心动,可是方才夹在丈夫与儿子的争战中,除了把矛头转攻到芙蓉身上,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消弭父子俩的战火。
“瑛儿,你你不是中意芙蓉吗?”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会看不出来。
“我只是和她走得近,我和她之间并无任何承诺,也从未论及婚嫁。”芙蓉所说句句实言,但每说一句,心头就多了一条裂缝。
“我不听你一面之辞!”亲王狂怒的朝房外踱出,临走前不忘回头怒斥道:“你有本事说得出口,就得有本事做给我看,别以为光耍嘴皮子就蒙得过我!”
亲王怒火旋风似的大步离去,芙蓉的灵魂被他轰得满目疮痍。
“瑛儿,额娘方才不是真心要说芙蓉的不是,我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敬谨福晋悲切的坐上床榻,挨在芙蓉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明白。”奇怪,心头好像空了。刚才还很悲愤痛苦,现在好像情绪超过了容忍限度,内心反而一片空白,什么感觉也没有。
“瑛儿,其实你很喜欢芙蓉,对不对?”福晋急切的问着儿子,她从未看过元瑛如此万念俱灰的空洞表情。“你跟额娘说实话,额娘替你作主,好不好?”至少让她挽回一下方才失言误伤芙蓉的错误。
“额娘请回吧,孩儿累了。”真的好累好累,好像经历一场狂风暴雨,接二连三的猛烈打击让她心力交痹。
她真的好累好累。
“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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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整整半个月!你一声不响的就躲着我整整半个月,你知不知道我在左家急得差点发疯!”元瑛一身优雅朴实的格格扮相,几乎毁在他的暴跳如雷上。
“你连发飙都很斯文。”芙蓉忍不住咯咯窃笑。
“斯文?”他几乎要怒发冲冠了,还叫“斯文?”
“如果是我,早就张牙舞爪、口喷火焰的狂吠猛啸一番,哪像你啊!”看元瑛发怒像看戏子唱戏,动作优美,气势华丽,咬字清灵且声声悠扬,她差点忘我得鼓掌喝采起来。
“你故意的。我三番两次差人带信,你不给我回音,邀你出来见面也杳无音讯,你到底在躲什么?”元瑛缓下了不满的情绪。难得有机会见面,他不想一碰面就把时间浪费在毫无理性的情绪发泄上。
“我忙啊。”她两手一摊,摆出个无奈相。“拜托,我光是在乾清门当差,就耗掉大半天的精力,平时还得练习朗诵、背诗词,你以为我还有时间闲混摸鱼啊?”要不是她今天不入值,恐怕仍抽不出时间和元瑛商量大事。
“是吗?”元瑛觉得怪怪的。“你为什么要约我在外头见面,到你家或我家碰面不是较妥当吗?”虽然这家风雅茶楼品味不错,但他们从未在家门以外的地方碰过头。
“我不想让家人看到我们太常在一起鬼头鬼脑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芙蓉挤眉弄眼的做了个老谋深算的表情。
元瑛噗哧一笑,看着芙蓉仍像以往那般顽皮逗趣,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你想商量什么鬼主意?”
芙蓉正想开口,一见店小二上楼来砌茶上茶点,就马上收话,等闲杂人等都支开了,整座二楼只剩他俩她才开腔。
“我知道换回咱们彼此灵魂的方法。”
“什么?”元瑛意外的挺直了背脊,两眼瞪着芙蓉。“怎么换?”
“我是根据前两次咱们灵魂交错来去的记忆才想起的。”她自恬满满的咧着嘴,眼神闪闪发光。
“什么记忆?”他眯起了眼,直觉上略有警讯。
“痛击!”她一掌同时打在桌上,发出骇人的魄力。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元瑛,你想想看,我们第一次灵魂错体是由于赵先生扎针的失误,导致两人昏迷才发生这种怪事。后来在我挨你阿玛十几个板子,痛得半昏半死时,就和你各自错体回原身来了。可见得昏迷是其中的最重要因素,想要制造昏迷,用痛击的方式最安全。”
元瑛梗在喉间的茶水差点咽不下去。
“你先别那么兴奋。我觉得”
“你不觉得我的分析很有道理吗?”她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下去。“如果用葯或扎针昏迷,实在太危险,搞不好会丧命。而练过拳术的人却知道如何掌握力道,可以把人打昏而不至于打死。这件差事我可以请我的哥哥们来帮忙。”
“等一下等一下。”元瑛连忙摆手阻止。“你你想让我被揍?或是让你自己吃拳头?”她怎么会想出这种鬼点子?光想像那情况就教他头皮发麻。
“不好吗?”她还以为元瑛会很开心的附和呢。
“有什么好!”这叫哪门子好主意!“要是我们俩都被打扁了却仍换不回灵魂,岂不是白挨拳头?”而且很可能留下惨烈的“后遗症。”
“你怎么一点冒险的雄心壮志也没有?”芙蓉两手环胸,蹙眉摇头。
“这风险太大了。”而且也太荒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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