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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纪略之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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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开岁月的尘封,当一段段历史再次在天空书写自己的名字,我站在自己的影中,惟有唏嘘吟哦

    楔子——雨    轰!

    长空击下一道闪电,百年的老树一劈两半,倒下的残干竟又辟辟啦啦地焚烧了起来。然而,那灼热终于敌不过铺天盖地的滂沱,瞬息便被雨势所浇灭。

     

    这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场屠杀。

    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全都倒下了,只余下臂带六矢、身被数十创的宋景休,孤身一人,独自面对着从四面不断迫近、如潮水般涌上的魏军。

    这已是最后的一战了,要死,便让我光荣地死去吧。

    仰面看天。

    苍天无语。

    灰色的天幕无边无际,大雨倾盆而下,衣甲尽湿,一袭白袍亦早为鲜血、汗水和泥泞所污,再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南贼!汝已途穷,束手就戮,本王留尔全尸!”

    自黑暗中,一个如破瓮裂缸般的声音穿过重重雨幕锐烈而至。

    宋景休大枪一顿,傲然道:“元天穆!这么快便忘记荥阳之役了么?荥阳城外,带甲三十万,是哪个落得单骑匹马、落荒而逃?!屡败之将,也敢言勇!”

    元天穆寒了脸,不再说话,左手一挥,军中最精锐的黑甲精骑一涌而出。

     

    “咄!”

    宋景休大喝。

    横枪一扫。

    横扫千军。

    敌人至少倒下了八个。

    一敌手舞六十七斤金刚杵从左侧扑至,他侧身、让敌、破杵,近身猱击十一式,以怀刃毙敌。

    又一敌持铁脊槊纵马来刺,宋弃枪、夺槊,飞起一足将敌将踹走,顺势抢马,连杀数人。尚未回身,敌军就又冲上来了四十多人。

    于是他勒马,冲着敌锋最盛之处冲了过去。

    不求偷生,唯求壮死!

    他的槊刺中了当先的一名持戈敌人的胸膛。他的槊打碎了一名拿刀敌人的头颅。他左肩中了一箭。他返身刺倒那名拿弓放箭的敌人,又刺倒一名手持短刃近身的敌人。他的左股上挨了一刀,战马被敌将两条前腿砍断。他跌仆在地。落地的同时将手中槊掷了出去,贯穿了一名手执刀、牌掩近的大敌。翻身跃起,他拔了臂上的一箭刺中冲得最近的敌人的左目。他背上挨了一棍。他复欺身向敌,夺一矛一槊,左右分持,在敌丛中,一决十荡,如浪分涛裂,当者披靡。

    喀啦!

    又一道怒雷,电闪雷鸣中,宋景休须发皆张、厉若天神,大呼:“哪个敢来!”

    众为之慑,乃少退。

     

    雨,越下越大。

    天河似开了一个决口,竟把一腔的积怨,如此宣泄,倾注而下。

     

    “真是好汉子呵。”

    奇怪在如此嚣肆的战场上,风雨之声大作,竟压不住一两声疏寥的掌声。

    一骑越众而出。

    “若是平日,当和宋兄这样的大好男儿公平一战、决战沙场;只是今夜,吾奉军命,不得不趁人之危,来取足下首级。”

    “来将通名!”宋景休瞋目大喝。

    “大魏上党王、元大都督帐下,副将贺拔胜。”那黑衣黑甲黑马的骑士解鞍下马,缓缓亮出了一柄灿亮如雪的大刀,回顾而呼“此战我胜,取敌首级,重殓其尸;若此战我败,开硬弩射杀敌将,不必管我死活。未定生死之前,谁也不许妄动,违令者斩!”

    “刀将军贺拔胜!好,今夜之战,能得遇如此高手,就让我东阳宋景休来会一会你的贺兰雪刀法。来,战!”

     

    贺拔胜逼近,若疾,若徐。

    三十步。

    魏军四下散开,将二人围在核心。

    二十五步。

    贺拔胜凝刀不变,宋景休闭目向天。

    二十步。

    四围的魏军弯弓搭箭。

    十五步。

    贺拔胜掌中的大刀忽然爆出耀亮整个黑夜的光芒。

    十步。

    电闪,宋景休二目圆睁,左手大槊飞掷而出。

    雷动,贺拔胜举刀大喝,挥刀断槊,欺至五步。

     

    大雨,如注。

     

    宋景休单手横矛,贺拔胜举刀向天。

    双方,凝立不动。

     

    轰隆!

    又是一窜窜沉雷,震得人心发悸。

    可惜今夜无月。

    宋景休忽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胸中气在,战志满腔,无以宣泄,唯有一战!

     

    “来!”

    宋景休手中的矛变了。

    风雨如晦。

    风雨如故。

    风雨大作。

    电闪雷鸣。

    那不是风,不是雨,不是雷,亦不是电,那是涛声,浩浩荡荡、汹涌而至、轰鸣奔腾、一诀十荡的,分明是那怒涛,黄河之水天上来!

    这正是白袍队二先锋之一的东阳宋景休,南征北战、决战沙场所恃仗的神枪——“黄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黄河!

     

    “黄河”一出。

    势不可当。

    贺拔胜只觉天地茫茫、苍穹了了,这世间的种种一切,都要被这席卷天地的洪流淹没而去了,他只有发动他的贺兰雪刀法——“雪势”

    “雪势”一出,这个大雨之夜的杀戮之场也变了。

    不再有雨,只余下了雪。

    雪势!

    一场风雪。

    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风雪。

    天地渺杳、风雪苍茫、人生至此、不如一死的大风雪。

     

    黄河遇上了雪势。

    是黄河终于突破那漫天的风雪、奔流到海,还是那雪势到底能够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这浩浩的神州呵,大好的男儿在为你浴血拼杀。

    谁胜?

    谁败?

    谁生?

    谁死?

     

    “铛铛铛铛!”

    刀矛互击十余次。

    贺拔胜吐血、踣地,后退一步,挥刀再战。

    宋景休矛折、臂断,左胸复中一刀,血流如注。

    “陈师!末将先行一步,大梁男儿来生再报家国!”宋景休仰天一声凄厉大叫,竟以身为刃,化作一道血虹,黄河最后的一式“龙门”骤然轰出!

    其势滔滔,那一股震慑人心的男儿血性和豪气,令贺拔胜也无法正撄其锋,不得不向后飞退。

    然而“龙门”一出,不杀无归。

    贺拔胜退至包围圈的内围,终于避无可避,唯有将全身真气提至极致,准备以贺兰雪刀法也最具杀性的一式“雪崩”迎出。

     

    “放箭!”

    四下魏军万箭齐发

    箭雨激飞!

    宋景休“龙门”一式势尽,身中四百八十三箭,殁。

     

    望着刚才还与自己生死相搏的大敌插满箭镞的尸身,贺拔胜愕了半晌,终于拭了拭自己口角溢出的鲜血,向前一刀将人头斫下,然后转身大步,归入阵中。

    “大都督,敌将首级在此,末将贺拔胜缴令。”

    元天穆抓起那颗满脸血污的头颅审视片刻,终掷之于地,以足踏之,恨声曰:“南贼,今日死矣!复能相抗不?”

    贺拔胜低头,看到元天穆脚下宋景休头颅那一脸不屈、怒目而视的神情,不由得胸中一阵惭恨:“都督,适才末将与梁寇单人决战,胜负未分,为何放箭?”

    上党王元天穆尚未回答,背后的暗黑深处已传来一个冷漠中又带些许激越、仿佛直似穿越时空而来的声音:“陷行乱陈,千人尽斗。覆军杀将,万人齐刃。我军此战,皆意陈庆之一人,此人得擒,余子皆为蠡辈。”

    元天穆、贺拔胜同时震怖:“大将军!”

    那暗黑中硕大无朋、深不可测的黑影纵马而出,天空又一道电殛而至,电光之中,闪现出那一道寂寞、狂热而又空负大志的眼神,张扬而决绝,人马合一,在雷电交加中仿如上古而来的魔神,正是魏之天柱大将军尔朱荣。

    “陈庆之,好个陈庆之。千军万马避白袍,好,我就给你来个千军万马战白袍!众将士,今夜黄河天险已破,元冠受授首,元颢逃遁,天子回京之日在即!我等决力,明日踏平北中城,生擒陈庆之,震我大魏天威!”

    数千铁骑望着那高大无比宛如战神一般的身影,俱血脉贲张,不禁同时以兵器击打顿地,山呼“万岁”声音压过那暴雨和雷霆,震撼整个黑夜。

     

    第一部——晨

     

    南梁中大通二年,北魏武泰元年,北魏天柱将军尔朱荣入洛阳,起河阴之变,溺杀魏胡太后及幼主,屠胡汉百官二千名,立孝庄帝元子攸。魏北海王元颢惧,南投降梁,梁武帝萧衍纳之。

    梁大通二年,魏永安元年十月,梁以奔梁之原北魏北海王元颢为魏王,以东宫直合将军陈庆之为假节、飚勇将军,率兵七千,送元颢还北。

     

    梁中大通元年四月,魏永安二年,陈庆之将兵七千,自铚县至于洛阳,横行数千里,十四旬取三十二城、大战四十七,所向皆克平。庆之麾下悉著白袍,所向披靡。洛阳谚曰:“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终于熬到白天了。

    昨夜风狂雨肆。

     

    闰六月初九日,魏军七万天狼军为先锋,以天柱大将军尔朱荣、骠骑将军尔朱吐没儿为将,攻打虎牢。

    虎牢关守将甘自布率众三千抗敌。魏使劝降,甘斩使毁书。城破后巷战,矢集身如猬,左臂中刃不断。杀出重围,闻魏军泄愤屠城,愤而自尽。

    甘裨将何云,城破被虏。尔朱吐没儿诱以千户侯,何大骂不屈,被钉手足后抉眼摘肝而死。

    虎牢关陷。

    十日,魏天柱将军尔朱荣、右仆射尔朱世隆、大都督元天穆、骠骑将军尔朱吐没儿、荣长史高欢,领鲜卑、柔然诸军,勒众号百万,拥魏孝庄帝元子攸攻洛阳。元颢据洛阳六十五日,凡所得城,一时反叛。

    尔朱荣军进。

    元颢据守河桥南岸。陈庆之渡河守北中城,三日中十有一战,伤杀甚众。

    尔朱荣乃遣车骑将军尔朱兆、都督元天穆,并副将贺拔胜缚木为筏,自马渚西硖石率精骑夜渡,击元颢军,元颢领军将军元冠受被俘,元颢率数百骑逃走,安丰王元延明不战而溃。

    白袍队左队先锋宋景休,渡河来救,突入敌阵,破魏大将刁宣、刁双,为天狼军黑甲精骑所困,所部皆战死,身负三十六创,独斩将十一人,杀卒近百,力尽阵殁。

     

    闰六月十三日。

    北中城。

    晨。

    一夜的骤雨过后,朝阳终于放出了怒光。

    城头上,陈庆之白衣如雪,负手看天。

    一道绚丽夺目的彩虹,横空出世,翔跃天际。

    暴雨和黑暗都已过去,是不是今天迎来的,就是那光明呢?

     

    朝阳升起来了。

    城外,一片黑压压的魏军,绵延数十里。旌旗遍地,几遮天日。

    城楼下不时传来马嘶和马蹄声。

    雨水过后,阵阵泥土的芬芳传入鼻息。

    六月的天气,江南只怕也早已是梅雨时分了吧。昨夜有雨,但不知家乡曾未?可也像这北方的雨一般,肆虐而无理但又无可抗绝么?

    古老城墙经过大雨的洗刷,上下比之平日,不再尘沙厚朴,显得洁净了许多,仿佛也焕发了一股年轻的味道。

    只是,大雨能洗去陈年的污秽,可能洗淡鲜血和家国之恨么?

    昨夜,宋兄弟死了。

    就阵亡在黄河渡口的大雨之中。

    陈庆之心头一痛,竟自按剑的手也不禁紧了一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兄弟,我们的血,要流多少才能洗尽这坦坦神州,散尽那北虏胡骑?

    一阵风起,城头的“陈”字大旗猎猎而动。

    陈庆之举目东眺,只觉得旭日不可逼视,他略伸了伸手,去轻轻触摸那一丝一缕的阳光。

    副将马佛念登上城楼,正欲禀报,却见在晨曦之中,飞朔扬风,陈庆之白衣若飞,朝阳在身侧洒下一片片金色晖影,静谧得约略失去了真实。

     

    “将军,尔朱荣遣使者前来下书。”马佛念躬身禀道。

    “终于来了。”陈庆之剑眉一振“尔朱荣果非元晖业、杨昱辈可比,好,我就见一见他的使者。传!”

     

    侯景傲然看着陈庆之和他的部下,却忍不住疑惑,眼前这个三绺长髯、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书生当真便是那个传说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率领七千白袍队奇迹般地从梁朝一直攻到自己国都洛阳来的绝世军神?无法置信,但这儒雅得不胜风流、眼神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淡定的男子,却就这样,笃定地站在自己面前。

    陈庆之一眼扫过尔朱荣的书柬,一页白纸,只写这斗大的一个“降”字,沉声问道:“尔朱荣还有什么要说的?”

    侯景朗声道:“我大魏天柱上将军尔朱荣,拥天子,领鲜卑、柔然诸军,勒众百万,已成雷霆万钧之势,昨夜南岸,元颢溃败,洛阳城破便在举手之间。尔北中城区区弹丸,兵不满万,骑不过千,负隅顽抗,何不早降?!少迟则天威动怒,兵临城下,城中皆为齑粉矣。”

    陈庆之轻笑道:“吾将兵七千,横行数千里,取三十二城、大战四十七,所向皆克,未见尔等何威之有,谁来敌之!”

    侯景为之一窒。

    陈庆之眉宇一扬,回顾左右,那深情、忧悒而又万丈豪情、大志洋溢的眼神说不出的昂扬:“吾军至此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为国杀敌,仇雠无算。尔朱之众,号曰百万,实虏三十余万。虽则如此,然敌强我寡之势,毋庸讳言。今日之事,义不图存。诸君无假狐疑,自贻屠脍,报国建功之日至矣。庆之无德,愿与诸君共存亡。”

    “是!愿为陈师效死!”诸将齐应,城楼之上,士气激奋。

    陈庆之果然是个人物。但大将军算无遗策,早有所备,此战我军必胜。侯景站在这梁军将士斗志满盈的城头,知事已至此,乃大声道:“既然如此,天柱将军约期会战。”

    陈庆之的声音,切金断玉,掷地有声:“明日正午,城下决战!”

     

    侯景方去,众将未散,陈庆之环视诸将:“鱼天愍、王自易、廖仲!”

    “末将在!”三人越众出列,当先一人,发如战戟、英气逼人,正是白袍队右路先锋,大梁军中第一的冲锋悍将义兴鱼天愍!

    陈庆之看着面前这三名跟随自己一路北伐入洛出生入死披肝沥胆的部将同僚沉声而道:“尔朱荣既派侯景前来下书,魏军一定做好了攻城的准备,彼必不可待。决战之时不是明日,就是今朝。今南岸已破,惟有冀望元延明能力守洛阳。我孤城背水,敌数十倍于我,困守必亡,必先挫敌锋,灭其锐气,而后可持。魏兵远来,其师已困,然敌以势强,必有轻我之心。现命汝三人率白袍千骑出北门搦战,许胜不许败,务必要斩将夺旗,慑敌之胆,使之不敢正觑我军!”

    三人抱拳大呼:“得令!”士皆发上冠。

    鱼天愍正待要走,陈庆之上前一步:“景休昨刚阵亡,我军锐不可折,白袍队先锋重任,在你一人身上。此战,关乎我大梁荣辱,必振我神州衣冠,扬吾华夏奇气。这第一令,我,托付给你了。”

    鱼天愍血气翻涌,朗声大叫:“誓不辱命!”言毕转身大步,像旋风一般往北门而去。

     

    “成景隽、昌明盛!”

    “有!”二将又走出听令。

    “兵行诡道。寇与我相持北城,必以精骑袭我侧,汝二人带弓弩手两千,扼守东城,俟敌掩至,可以箭阵退之,慎而用兵,不得有误!”

    “遵命!”二将大诺又去。

    “胡龙牙!”

    “属下在!”

    陈庆之的声音不疾不缓但又抑扬顿挫:“今北中城东、北受敌,唯西、南侧背黄河,进有顽敌,退无死所,战若不果,全师尽丧。我军若欲图存,不仅要石上种花,更要水中取火。我给你劲锐八百,城北剧战之际,可泅河而渡,往求蒿高。若万一有变,事不可为,一定要守住河桥,为全军保住的一线生机。任重,勿辞。”

    “八百人”胡龙牙略一沉吟“若以今日为期,可当之;逾时之外,则不胜其任。”

    “好,就守到今夜亥时!”

    胡龙牙施礼欲去,陈庆之却握住了他的手,深深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龙牙,活着回来。”

    胡龙牙眼中泛起一点泪花,和陈庆之相握的手紧了一紧,没有说话,大步而去。

     

    众将一一领命而出。

    陈庆之再次踱向城楼,有人紧步相随,却是一脸持重的副将马佛念。

    “只剩下我们了。”陈庆之一贯清澈的眼神中忽地掠过了一丝寂寥。

    “是。将军。”马佛念沉声回答。

    又起风了。

    城头,旗帜飘动,战士的衣袂掠起了波纹。

    马佛念紧紧跟随着主将那一袭飞舞的白衣,忽然觉得那双肩是如此的消瘦。

    城下,儿郎已经备鞍出战。

    陈庆之背向马佛念,抬首望天,没有回头:“佛念,你跟随我已经很久了吧?”

    天边,朝霞如血,旭日如火。

    马佛念轻声道:“是吧,自钟离始从,已经,有二十年了。”

    陈庆之点点头,当年的钟离之战也是自己的初阵,自己还只有二十四岁,率领三百白袍队,和韦使君、曹右卫们他们一起,视魏兵八十万为无物。那时,马佛念就已经和自己兄弟相依、生死相随了,一起的鲜衣怒马,一起的意气风发,一起的上阵冲杀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中原沦陷,已逾百年,山河残缺,金瓯破碎;若不借此机,何日能驱除胡虏、复我神州?昔蜀之诸葛武侯北伐,尝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之事,略与相同,但尽人事,莫问天命。

    如此,而已。

    陈庆之收回望天的目光,回身,注视着自己的兄弟,深情地道:“二十年了,我们还在一起,不是吗?”

     

    城外,魏军如黑云压城般地云集,尘烟滚滚,尔朱荣果然已经开始行动了。

    陈庆之袍袖一挥,振臂高呼:“取大鼓十面,吾亲为诸将击鼓助阵。神州无敌,守我河山,我军必胜!”

    “守我河山,我军万岁!”近万大梁男儿齐声响应,英雄之气直冲云霄,响彻四野。

    “佛念,来,再助一通鼓!”

    “大哥。”马佛念望着自己主将的双眼,那双忧悒、深情又再次变回万丈豪情、满溢救世之志、坚毅无比的眼神,不由得心潮激荡,说不出话来。

      

    第二部——午

     

    日已高升,风流云动,骄阳正烈。

    “杀!”

    前锋儿郎大喊杀声,十万鲜卑军列阵于前。

    尔朱荣立马勒缰,矗于高丘之上,看着自己厉兵秣马的子弟,嘴角浮上一丝冷酷笑意:“陈庆之,看到了么?你的神话就要结束了。我,尔朱荣,来了。”

    手中令旗一挥,无敌的雄师刀枪齐举,那轰然的雷声赫然便是大军齐声向前逼近的脚步声。

    骁将左车忽利一马当先,手持高逾近丈的巨大铁盾,往来驰纵,耀武扬威。

     

    猛地城门下号角剧响,旌旗狂舞。

    梁军一千骑出阵,皆骑白马,尽使长枪,势如奔雷。

    尔朱荣再把令旗一摆,战鼓“咚咚咚”震响。阵前左车忽利大喝一声,身后的军士刷的把长矛挺起,步履加快,北中郎城下杀气冲霄

    六月的晌午,骄阳猛然一下懊热了起来。

    “喝!”

    左车忽利把手中巨盾冲天一抛,手舞七十三斤宣华大斧腾身而上

    一道寒光掠起,夹着弥天的朔风、烈日的骄横直刺左车忽利!

    “铛!”

    枪斧交击,手中挥舞起来有仿佛雷霆之威的大斧竟接不住对方那纤纤巧巧的一枪!左车忽利鲜血狂喷,飞滚而退,但见飞来一骑,白马长枪,白袍如霜,正是义兴鱼天愍!

     

    白马银枪的鱼天愍纵马舞枪,如梨花片片,瑞雪纷纷,所到之处纷纷落马,一荡十决,无人可挡。

    遥望观战的尔朱荣扬眉顿声:“一枪退左车忽利,夺我军魄。先锋卤莽,故有此失,匹夫猖狂,谁可为我讨之?”

    一侧青袍白马、刚自梁军城中归来的侯景沉声应道:“我愿出战,誓斩此贼首级!”

    “好!”尔朱荣目光如隼,遥望阵前:“费并、奚达瞰、赫连昌募!汝三人带三百神箭手、一千刀牌军,助侯将军一臂之力,不得有误!”

    “是!”

    “宇文泰!”

    “属下在!”

    “领八千投石兵,援往东城。”

    “得令!”

    东面,号角声剧响。

    高欢、十四弟那边也该动了。

    这只是试锋。

    陈庆之,就让我好好地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望着突骑尘烟滚滚驰去,尔朱荣忽然有一种感觉,顾盼自意,只觉万里江山,尽在脚下,成、败、春、秋,生、死、荣、辱一切,尽在掌中,不由得脱口而吟:“奈何此征夫,安得驱四方!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神龙藏深泉,猛兽步高冈”

     

    城西。

    魏军的攻城队已至。

    “放箭!”

    成景隽一声令下,箭如雨集。

    城下魏军留下一片尸体。

    然而,一名魏兵倒下去,马上就又涌上来十人。凭借着人数的巨大优势,魏军还是把攻城车和云梯推至了城墙之下。

    城头儿郎千人叱咤,士皆用命,一连打退了魏军四次进攻。

    魏军悍而不退,又有精锐千骑不顾矢石奋勇突进,若一柄利剑直插城墙

    当先两匹赤色战马更闪电而至,两名骑将一红、一金,借铁骑冲势腾空而起,看看冲上城头,正是为首大将高欢、尔朱吐没儿!

     

    “休欺我无人!”

    昌明盛一声大喝,竟也自城头凌空下击“鹰击长空”劈面就是一片刀光。

    高欢一声长笑,在半空和吐没儿互击一掌,奇迹般地在半空一弹,其势更疾,一式“裂土封疆”长鞭划出一道烈红,迎上了刀光。

    夺魄的刀光连闪七下,昌明盛手中刀风锐响,赫然从一气杀意如摧的“鹰击长空”竟自转成了一派清守自高的“雁过留声”三刀遏“裂土封疆”后四刀再以绵长不绝之势缠向高欢。

    但高欢竟陡然消失,再如电光火石般陡然反出现在昌明盛头上,诡异莫测的身法竟似可在茫茫长空中任意飘横“兵临城下”击出,气势狂炽。

    昌明盛举刀硬格“轰”地一声,昌明盛口吐鲜血,撞向城墙;高欢也被迫斜飞而落,一个跟头,还回落到了本军架起的攻城车上。

    另一侧,吐没儿手舞镔铁狼牙棒,业已登城,连声狂喝,击杀数名梁军“天倾西北”直取成景隽。

    华夏神州,安容胡虏猖狂,成景隽在愤怒中出手,黑弓白羽,连发十一矢“怒射天狼”尔朱吐没儿连挡十箭,最后一矢终于避无可避,正中左肩,大叫一声,翻身便走!

    高欢见势忙疾掩一鞭,高呼“暂退”扶着受伤的尔朱吐没儿策马勒众,徐徐而退。

     

    轮番血战,魏军略退,杀气腾腾的城楼上梁军将士欢呼雷动。

    昌明盛勇悍地一抿口角溢出的鲜血,欣喜地道:“魏军退了!”

    “不,”成景隽双眉一锁,戟指城下“你看,魏军虽退,然旌旗不乱,此退必然有诈!且彼军中烟尘又起,攻城车、云梯,这次来的一定就是投石车,绝不能让它发动!”

    昌明盛:“既然如此,待我出城,以勇士击之,毁其器械,必使敌师胆落而后归!”

    成景隽:“不!我是主将,你是副将,我余力,你受伤,突阵杀敌,悍守城楼,我攻,你守,我们各司其职。”

    昌明盛上前一步,双手按在成景隽的肩上,重重地抱了一抱,浑身的血都热了。

    成景隽把手一挥:“儿郎们,随我一起,突阵杀敌!”带领着自己的子弟兵,以一种义无返顾易水相别的姿态,缒城而下,直入敌阵,杀声大沸!

     

    “冲!”

    鱼天愍、王自易、廖仲三人率领着一千骑白袍队最精锐的骑兵队,冲阵十一次,将魏军阵势断成七段,斩魏军校尉以上将佐一十八员,杀敌近万,就如一条怒龙一般,在敌丛之中纵横捭阖。

    但这骄人的战绩,也引发了魏军要以主力务必将其“吃下”的决心。

    城东,魏军已经开始动用了投石车,而成景隽部为了牵制这种杀伤力极巨的武器威力,也已杀入了敌阵。

    但城西,高欢等人也意在牵制。

    正北面魏兵已严阵以待,东北、西北两侧也已集结数万大军,渐渐掩至,成合围之势。

    决战,还是在北门!

     

    魏兵万弩齐发。

    一千刀牌军,滚地而来,专斩马腿。

    决不能让魏军把我们困住。

    气,不可失!

    “咚咚咚咚咚咚咚”城头,陈庆之的大鼓急促了!

    “自易、阿仲!”鱼天愍枪花一舞,奋威刺倒几名冲得最前的敌军,复以枪遥指高丘“你们看,前方帅旗涌动,必是大将所在!我挡住敌军,你们冲上去,若斩元凶,敌必大溃!”

    “好!”王自易、廖仲双双应答。

    二人将马一勒,骏马腾空而起,从刀牌军的头上越过,向尔朱荣麾盖之处猛扑。

    两员魏挥刀拦住。

    “奚达瞰!”

    “赫连昌募在此!”

    双方力战。

    廖仲杀得性起,拦开对手手中大刀,把枪一弃,自马上跃起,双手浮现出一层银色的光芒“渐离击筑”直取赫连昌募咽喉。

    电光火石。

    忽地一人从地下突然冒出,自胯而上,竟将廖仲一槊贯穿!

    正是侯景!

    “老廖!”王自易睚眦俱裂,竟也不顾其他,飞身一枪“要离”直刺侯景。

    侯景腾身上马,把手中槊一挥,将廖仲的尸体甩向枪锋。

    王自易硬把一枪收回,腾出一手抱住战友的尸首,这时奚达瞰、赫连昌募早到,双刀一起砍在后背,王自易殁。

     

    “啊!!!”

    鱼天愍发出一阵撕天裂地的悲恸,杀向侯景。

    敌将骁勇,必先避其锋芒,诱而斩之。

    侯景心思电转。

    鱼天愍举枪。

    他直扑侯景。

    凡阻挡他的,就溅血。

    身前,魏军浪分涛裂。

    五名敌人拦路。

    他一枪破三刀二棍,杀五人,冲近一丈。

    他的杀气如炽。

    十四人阻挡。

    他枪如狂龙,毙十四敌,进五丈。

    他的白袍已经全然染成了血色。

    二十八名敌人拦截。

    他大枪一扫,廿八人俱退,再进十八尺。

    他的眼神已为战志所烧痛。

    “拦住他!”

    侯景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惧意。

    身边贴身三十六骁将齐出。

    鱼天愍见枪破枪,遇锤破锤,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重创三十六人,无人可以稍阻。

    奚达瞰、赫连昌募双刀并举,一起来战。

    鱼天愍再怒吼一声,手中大枪剧震,竟自折为二,前段枪锋一枪刺奚达瞰于马下,左边面孔被赫连昌募刀锋扫过,血流披面,后段枪钻暴起,复一击将赫连昌募来连头带盔一起打得粉碎。

    鱼天愍杀至马前,侯景回马就走。

    ——来敌不可敌!

    ——既不能敌,便不可恋战。

    他是将领,急闪而逃,即使没了三十六近卫,逃到哪里,还都有死士护卫。

    可是鱼天愍绝不放过他。

    必杀侯景!

    侯景狂逃。

    鱼天愍穷追。

    还有军士上前,都毙于鱼天愍马前。

    鱼天愍追至马后,侯景避无可避,回身一槊“逆鳞”倒刺敌面。

    鱼天愍竟不抵挡,竟以一记与敌偕亡之式——“奔流”腾身杀上。

    侯景大惊失色,滚落尘埃,险险避过一枪。

    可是“奔流”之势未止,鱼天愍单手将手中断枪一掷,枪锋又来了。

    侯景把眼一闭,难道天注定今天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这时在离战场遥远的高丘之上,一点金芒乍现,仿佛印刻了千生万世的宿命,突破了千山万水的阻隔,带着三分狂烈三分桀傲三分霸气一分的君临天下,破空而至!

    “铛”地一声,枪锋被金芒击落。

    那点金芒原来是一支比寻常箭矢大出一倍的白羽金箭,插在地下,已逾半尺,翎尾尤自震颤不已。

    侯景恍如猛醒,一掠丈余,再翻身跃上一匹马背,冲入本方阵中,终于逃得性命。然而魏军士气大落,开始略退。

     

    就差一点!

    只差一步就可以手刃侯景,给自易和阿仲报仇。

    鱼天愍恨然向高丘望去,只见伞盖之下数十员战将如众星捧月护定一人,人马如墨缞,高大远超常人,威风宛如霸王再世!

    “尔朱荣!”

    鱼天愍恨声怒目,从身旁赶来的健儿手中再接过一支长枪,正待奋勇趋前,却听得城头鼓声稍停,鸣金声起,只好下令收兵回城,整军再战。

     

    十三日午。

    北中城城下大战。

    魏军伤亡一万八千余名,陈庆之白袍队死伤九百一十三人,其中鱼天愍部先锋骑兵队阵亡五百七十四人。

     

    怒阳高照。

    城南的黄河之上水气蒸腾。

    东、北城楼下尸横枕藉。

    陈庆之看着自己的儿郎缓缓归来,放下了手中的鼓槌,轻声谓息:“第一阵”

     

    第三部——暮

     

    天空。

    彤云渐合。

     

    六月的天气,真是倏忽莫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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