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罢了。”关以升不愿承认自身的改变,干脆又将眼神调向远方。
“他存在的,你别想否认。”不知打哪来的勇气,胜颖琦竟伸手将他的头转正,硬要他面对她。
“我知道我很惹人嫌,喜欢多管闲事又多话,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傻瓜。”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不认为那是一个幻影,因为我的确在你眼中看见了仁慈与谅解。”否则不会在和前妻离婚之后还继续照顾她。“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你,才让你变成今日的冷酷。告诉我好吗?让我知道究竟是哪些事改变了你,让你变得如此不同。”
温暖的掌心还摆在脸颊的两边,热切的口吻依然。关以升发现自己体内的热度升高,固执的心也随着胜颖琦渗入的指温慢慢地融化,乃至于化为一摊水。
“输给你了,真不愧是个好社工。”他抽回脖子摇头,算是败给她的坚持。
“那表示你会告诉我罗?”她好高兴,他总算肯打开心房。
“你得先答应我不睡着才行,我不想说故事的时候听见你打鼾的声音。”他不安的讽刺。
“我保证不会。”她拼命点头,眼神认真得不得了。
他笑笑,开始他的故事。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先说我的出身好了。”他决定。“我是家中的独生子,也是关家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品学兼优,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
他得意的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胜颖琦不禁微笑,跟着他一同融入剧情。
“那很好啊!你父母一定很以你为荣。”她在一旁敲边鼓,没想到却敲错了边。
“我可没你这么确定。”关以升嘴角斜挑。
“对于我父亲而言,我并不够好。他希望拥有的是一个更强悍、更无情的孩子来继承他的侵略哲学,我太软弱,也太不听话了。”
“这太离谱了!”胜颖琦怪叫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是我见过最冷漠无情的人,你父亲居然还嫌你软弱?”他父亲是怪物吗?他这样还不算强硬,谁才有资格拿冠军?
“这算是赞美词吗?我是不是该对你说谢谢?”关以升嘲弄的斜瞥了她一眼,有点不悦。
“不不是啦!”她急忙否认。“俄只是觉得你已经够强悍了,你父亲的要求末免太不合理。”
“或许吧!”他不于置评。“在我父亲的想法里,没有合不合理的问题,只有听不听话的差别。他总是告诫我只有他才能带领我走向成功之路,要我向他看齐。”而他父亲的要求是无止境的,他只能不停地追,直到追上他的脚步为止。
“那么,你自己的想法呢?你也甘心接受你父亲的意见做个比他更冷酷的人?”胜颖琦无法理解他父亲的想法,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强迫他的孩子跟他一样冷酷?
“自己的想法?”关以升愣住了,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至少他的圈子里没有,每个人的境况都差人多,都是身不由己的第二代。
“是啊,自己的想法。”胜颖琦点头,笑得好开心。“像我自己从高中时期就立志要当社工,填志愿时也选社工系,有些朋友很好奇我的想法,认为我不如去念心里系,因为我老爱探究人的心里。”她边说过扮了一个鬼脸,一脸无奈状。“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去念吧!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把这些老人从你这头冷酷无情的怪兽手中救出来,然后才能继续找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原来他在她的眼里是怪兽,真谢谢她的形容词了。
必以升撇撇嘴角,勉强算是回应她的好意,他知道她会这么说是为了让他放松心情,以免被自己的无聊人生压死。
“如果你有机会重新来过,你会怎么做?”她忽然看着地发间。
“这个问题很无聊,我拒绝回答。”关以升当她疯子似的回望她,打赌他的故事一定讲不完,因为她太爱插话了。
“才不呢!你一定有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有。”她默着他追问。“告诉我嘛!别那么小气嘛!拜托嘛!”
又是乞求又是拜托的,关以升完全败在她的撒娇之下。他决定趁着手臂还没被摇断前吐出答案。
“好啦、好啦,你别再摇了,我说就是。”他举白旗投降。
“真的?快说。”胜颖琦喜出望外,总算没白摇。
“我的梦想很简单,你可不能笑我!”他事先警告,表情腼腆得像个站错讲台的小孩一样难堪。
“我才不会。”她才没那么无聊。
见她真的很严肃,他才肯继续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够退隐山林,远离都世的喧嚣,在偏远的山上买块地,种点水果什么的,优优闲闲的度过下半生。”
很逍遥的梦想,但并非不可行。
胜颖琦点点头,满能理解他的无奈,换作是她,大概也会跟他一样,选择远离是非吧。“其实你现在就可以这么做啊!抛掉一切搬到山上去,我支持你!”她不经大脑的一番慷慨激昂,只换来一个嘲弄的眼神。
“谁陪我去,你吗?”他出其不意的攻击,杀得她措手不及,满脸通红。
“这呃我你的故事还没讲完,继续说吧。”情急之下她总算找到另一条生路逃离眼前的不安。
必以升没再逼问下去,只是用嘲讽的眼光看她,害她差点钻到地下去。
“没有了,我的故事到此为止。”他突然决定结束话题,心情不怎么愉快。
“才怪!”她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起身,两人的动作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你只是在逃避我的问题,逃避你不想面对的往事!”她激动的指责,不让他再退缩回去。
“逃避的人只有我吗?你不也逃避我的问话,害怕接触你不敢面对的话题?”关以升的眼神锐利,温和的影子无影无踪。
“我”
“在你闯进我的办公室前,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可能会遇见我吗?”他又问,并且支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他的问题。
“我”
“回答我!”他绝不容许仅仅是他单方面的相思,他需要她的回应。
“是!我曾经想过,我曾想过可能会再遇见你!”再也忍不住长久以来的思念,她崩溃了,倾倒在他的怀里。“我知道城邦建设是关家的产业,但我不确定你是否已经取代你父亲的位子成为负责人。或许在我的心底,我一直想再见到你,但我没有勇气直接站在你面前,问你还认不认得我,所以才下意识选择闯进你的办公室,只因为我想见你,该死的想再见你一面!”
直到此刻,她才敢对自己承认,除了想帮忙那些老人之外,还有另一个更强烈的理由支持她不断的抗争,不断的和城邦建设周旋。因为她想见他,即使卑微,即使明明知道他有妻子了,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渴望,闯进他的办公室试试看能不能遇见他。结果她遇见了,也迷失了。不断的错身,使他的影子就像星球镶嵌在她内心的角落,不定时的自转,迫使她不停的检视内心的轨道,追寻他的踪迹。
是的,她想再见他一面,好想好想!想到超乎自己的想像,想到夜半惊醒,对着窗外的月光发呆。现在,他知道她的想法了,他会怎么回应?
“笨蛋。”他的回应是拥紧她苦笑。“你不晓得我曾经派人打听过你的下落,但你却像风一样消失在那个微酸的午后,让我遍寻不着吗?”结果他们却像高挂在天际的星辰,只会隔着银河互相思念,白白浪费时间。
充满无奈的笑骂让胜颖琦抬起头,看怪物似的瞪着他。“你找过我?”她一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嗯。”他冷哼。“三年前我就找过你,结果徵信社给的消息是根本没你这个人,原本的电梯小姐说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来历。我甚至还派人到那位小姐就读的大学,调查你是否和她念同一所大学,答案很令人失望,学生的名单上并没有你的名字。”当时他还发了一顿好大的脾气,痛斥徵信社的人办事不力。
“你一定是找了一间不好的徵信社,或是得罪了小薇,因为你居然不是调查她,她可是我们学校著名的美人。”听见这事情后,她破涕为笑,心情愉坑卩了。
“这话什么意思?”他眯起眼睛作势要揍她,她则笑着躲开。
“小薇是我的高中同学,你到她的大学查当然找不到我,因为我们大学念不同学校,而且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你这么做已经严重侮辱到她的自尊,难怪她不肯告诉你我的下落。”非但如此,她还被小薇莫名其妙破口大骂了一顿,然后绝交,现在她终于弄清事情的缘由,一切不过是嫉妒作祟而已。
“也就是说,我被那间笨徵信社和你的高中同学摆了一道。”关以升笑着摇头,无法抵抗命运的捉弄。
“没办法.谁叫运气不好,两边都找错人。”她也笑着点头,没来由的觉得心情很好。知道他找过她的事,让她的心情如坐云霄飞车,high得不得了。
面对她的调侃,关以升干脆以挑眉回应,暂时饶过她。
“再问你一句话,别对我说谎。”他再接再励,她照例点头。“现在你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还肯不肯跟我一起退隐山林?”
胜颖琦愣住了,这个问题来得大突然,她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照理说他只是在说笑,看起来又不像,他是认真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中不断回响着他的问题。她前不肯跟他一起退隐山林?为什么不?他已经和他的老婆离婚,没有所谓的第三者问题,而已这爱她的梦想,从初见面的那一刻起,即深深刻人她心中。
“我愿意。”她乐见欣喜在他眼中扩大,继而占领整张脸。“我愿意和你一起退隐山林.种种菜,摘摘水果,而且搬得越远越好,最好是东部。”
“花莲好吗?”关以升提议。那地方的风景不错,他满喜欢的。
“就花莲。”胜颖琦微笑,仿佛已置身其境。
两人相视而笑,呼吸也越来越沉重。胜颖琦知道他想吻她,她也想。她抬起头,跳起脚尖迎接他缓缓落下的双唇,他搂着她的腰慢慢靠近,在唇齿几乎相交的时刻耳边却传来一个令人尴尬的声音,扰乱一池春水。
“哎哟!”
不远处的地上坐了个人影,边揉边哀号,身旁还摆了个打破的碗,里头的汤和面都跑出来,
“杨奶奶!”他俩不约加同的叫了起来,一起跑过去扶她。
“有没有受伤?”关以升将杨老太大扶起来,检查她的伤势。
“没有、没有。”杨老太太挥挥手,要他别担心“瞧我笨手笨脚的,连一碗面都拿不好,还把碗打破了,真是!
经她这么一说,大伙的视线全调向地下的残渣、纳闷不已。
“这么晚了您还拿面来干嘛?”胜颖琦问,不太清楚老人家的想法。
“给小必吃呀!堡作了一天、小必一定累了。晚饭只吃那一点点怎么够,当然要煮点消夜给他吃才行!”杨老太太理直气择的回答。瞪着胜颖琦的眼睛好像在指责她没尽到照顾的责任。
“杨奶奶您说得对;是该煮些消夜给小必吃,他真的很辛苦。”她忍住笑意正经的回应,惹来关以升强烈的瞪视。
“您还好吧,有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关以升蹙起眉头看着一跛一跛的杨老太太,担心她扭伤了。
“我没事!”她还是挥挥手。“别担心我,我还能走,我好痛!”
杨老太太逞强的表情在她痛苦的移动后完全改变,关以升二话不说背起杨老太太,亲自送她回家。
“我先送杨奶奶回家,你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卜,当心别割破手了。”他随意交代一声,胜颖琦点点头。
“知道了,你赶紧把将杨奶奶送回家吧。”她朝他挥挥手,蹲下身收拾残局。
必以升这才放心带杨老太大回家,沿着小路聊天。
“不好意思害你面没吃到还得背我回家。”杨老太太忍痛抽气这,一面道歉。
“快别这么说,要不是为了我您也不会扭伤。”他良心不安的推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群老人的好意。
“哪儿的话,你肚子没饿着就好。”杨老太大才不把摔跤当一回事,她倒比较担心他的民生问题。
“当心前面有水桶挡着,这里的巷子很乱又很小,你走路可得当心点,别摔着了,啊?”杨老太太又不放心,纯熟的指路,就怕他一不小心掉到水沟里,和老鼠大玩捉迷藏游戏。
“我看见了,您放心。”他不禁莞尔,感谢她的好心。
一路上他又躲又闪的,要不是他身手矫捷,摔个几跤恐怕是在所难免。这地方真的很糟,就算是纽约的布鲁克林区也没这地区来得脏乱,这群老人怎么住得下去?
“您为什么不搬走呢?这里实在不是居住的好环境,空间小又乱,而且大部分的屋子都会漏水,换个地方住也许会更好一点,您觉得如何?”迷惑间,他终于说出长久以来的疑问,就建筑的观点讨论,这地区实在需要再改造才能住人。
“这可不行。”杨老太太断然的拒绝。“我的老邻居都住在这儿,如果搬走了我要向谁说话去?搞不好才刚搬家就因为无聊而闷死了。何况这里虽然小又乱,却存在着比哪里都比不上的热络。住在这儿的人们互相关心,彼此扶持,虽然不免会有些争吵,但总是吵过就算,谁也不会记恨,这要是在外头呀,早被其他人欺负死了。你说是吗,小必?”
“这倒也是。”他附议。外面的世界风风雨雨,的确不是这群单纯的老人能够应付的。
“就是啊,别地方的人哪像咱们这里的人这么好,所以我们坚持不搬走,宁愿房子漏水,也不会让那家建设公司把我们赶出家园!”杨老太太说得可激动了,差点将关以升的背踹出一个洞来。
“是是。”他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马上低头认错还是当场把杨老太大甩下肩膀,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真不知道那家公司的负责人长得什么德行,怎么这么冷血?同样姓关,却一点同情心也没有,跟小必根本不能比!”突如其来的赞美教他又是一阵措手不及,只能哼哼哈哈的苦笑。
他就是她口中的冷血动物,和“他”不能比的怪物。
“还是小必好,心地善良又懂得礼貌,是年轻人的典范。”
不,他根本不是捞什子的典范,他是恶棍,专门靠吸人血维生的吸血鬼.一点也不善良。
“现在的年轻人哪,很少象小必这么好心又肯努力罗,大部分的人都”
“到家了,杨奶奶!您该休息了。”再也无法假装若无其事,他粗鲁的打断她的赞美,将杨老太太放下来。
“好好,谢谢你啊!”杨老太太递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然后蹒跚走进屋子。
必以升默默的注视老太太的背影,将身体靠在墙壁上,双手掩住眼睛询问自己。
你在做什么?关以升。你怎么可以如此欺骗这些老人?你根本不是他们口中勤奋有礼的年轻人,而是想夺走他们房子的恶魔,结果你却穿着天使的羽衣,无情的戏弄你周遭的人。
“该死该死”他猛捶墙壁,发泄心中的怨念。
到底他该怎么做,谁能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