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迷路。走廊上人们行色匆匆,一间间的办公室门长得都很像,她站在那儿,有些却步。
每个来往的人都穿着整齐套装,神色严肃,虽然偶尔几道好奇打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却没有人停下来跟她多讲话。
直到一个高大而英挺的男子出现。
比印象中更黝黑、比资料照片更霸气的真人出现在她面前,轮廓深刻的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聂铭宇。从她面前经过时,他的视线只停留一秒钟,就毫不犹豫地移开。已经习惯人群注目的唐盛蓝,就此真真切切的,把这张脸记在脑海里。
倒是他的秘书,亲切地停步询问:“哎呀,你是唐小姐吧?刚到?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在秘书的指点下,唐盛蓝才找到该去的地方。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前,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武装好自己,才昂首踏进已经坐满一室大小行政主管的会议室。
“这是新来的董事长特助,唐盛蓝小姐,今天开始上班。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她的表哥连总经理在大家面前介绍她时,已经刻意低调简单了,投向她的注视与目光却依然充满好奇和忖度,甚至带着轻微的不信任与嗤之以鼻。
大家都想知道,这样美丽年轻的特助,到底能有什么实际用处、权力?
结果,根本不用太久,他们就发现,这样美丽年轻的特助,要认真起来,也是很吓人的!
不知算不算得上初生之犊,至少,在一向客气礼让、谈笑用兵的一级主管会议上面,唐特助可是第一个真正正面质疑预算与计画案的人。总经理虽然偶尔提出意见,却从来没有像这样仔细审视评估的前例。
唐盛蓝就是这个打破惯例的人。
她的组织能力很强,人又细心,全心投入在工作上,几乎没有一点漏洞可以逃过她的法眼。加上她有董事长这张王牌护身,简直像是拿着尚方宝剑出巡的钦差一样,毫无包袱,不用顾念面子、人情,大可以大刀阔斧。
首当其冲的三位副总里面,三部的牛世平因为旗下没有营建部门,比较单纯;一部的胡骏杰做事一向稳扎稳打,有问有答,也能全身而退;矛头就这样指向二部的聂铭宇,攻守都非常精采,一来一往,简直像在看辩论比赛一样,每两个礼拜就来上一次,让其他列席主管们都一面看好戏一面冒了一身冷汗。
“四十三万,叫做小钱吗?”满室安静的大小主管中,只见唐盛蓝扬起秀眉,宝光灿烂的大眼睛正视坐在她对面一脸不耐烦的聂铭宇,毫不手软:“聂副总的手笔未免太大了。”
“整个六期工程下来,预算有将近两亿,你现在跟我查一笔一年半以前的四十三万?”聂铭宇已经跟她耗了一个多小时,却还没有任何进展,口气明显地失去耐性。“你是帮会计部讲话吗?若他们有意见,可以请财务长过来找我。”
这是暗示她不要越权,查帐的事情还轮不到唐盛蓝。
果然,唐盛蓝听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会计部当然没有意见,你聂副总送出来的案子,自然不会有太多人敢有意见。”
“请问唐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聂铭字也挑高一边浓浓的眉,英俊的脸庞有着风雨欲来的阴沉:“我签过名的案子,都是要负责任的。若怀疑钱是落到谁的口袋里而不是用在专案上,大可冲着我来,不用这样旁敲侧击。”
两人谁也不让谁,也没打算看在谁的面子上先退一步,于是老演变成这样很有礼貌地怒目相向。
“他们俩真可怕。”牛世平不只一次一脸余悸犹存的表情说过:“搞不好谁把谁的头砍下来时,一边会说‘对不起,我要砍你的头’,然后另一边还回答‘谢谢,麻烦你了’!”
“这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老聂在预算上比较注意了。”胡骏杰端着自己的咖啡,一面啜了口,慢吞吞地说:“他就是有点大侠作风,老是不肯让下面的人做事绑手绑脚的,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有个人能管管他,当然不会是坏事,相反地,可是大大的好事啊!”阳光开朗的牛世平嘻皮笑脸起来简直像个痞子。“喂,你想,总经理他们用了盛蓝,是不是专门要拿来对付老聂的啊?”
胡骏杰只是含蓄地笑一笑,对于这样的推测不予置评。
说人人到,刚开完会的聂铭宇一阵风似的刮进来。
他对来串门子、大摇大摆摊在沙发上的牛世平视若无睹,只是“啪”地一下,把一叠文件丢在胡骏杰桌上!“跟你借的上品评估资料,都在这里了。”
看他又黑着一张俊脸要飙出去,牛世平忍不住开口:“老聂啊,你不坐下来喝口茶休息休息、消消火?像这样气呼呼的,小心血压高哪。”
“谁说我在生气?”聂铭宇两道如剑的目光狠狠射向牛世平。
“你那个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开心嘛。”牛世平还是笑嘻嘻挑衅:“怎么,又被我们美丽的唐特助给刮了一顿?”
聂铭宇冷冷站在那里,不用说话,高大的身材散发出惊人的霸气,好像牛世平再多说一句,就会被他的气势给劈成千段万段一样。
“我说你干嘛,好像要寻仇似的。真恐怖。”牛世平继续做三姑六婆状:“我们给你这样瞪是很习惯了,可是你可不要吓到人家唐特助。有话好好讲,干嘛开会的时候,两人像有深仇大恨一样。”
“你为什么不去问她,她对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聂铭宇语气冰冷。“我的每个案子她都挑得出毛病!吧嘛,每天没事都抱着这些东西啃吗?叫她闲着没事,可以去逛街、约会,不要像这样找人麻烦!”
“她不爱逛街、也没男朋友。很难相信对吧?”牛世平笑问。
“我们不是这样做事的!”聂铭宇显然已经失去耐性,他锐利地批判:“照她这样小鼻子小眼睛的查法,根本什么案子都没办法做了,省下小钱丢了大笔生意,有个屁用?女人家!就是这样做不出大格局!”
看着聂铭宇难得的情绪失控、愈骂愈多愈顺口,在场两位同袍战友都有点稀奇地微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聂铭宇愈火大,声音就愈沉冷:“幸灾乐祸?”
“没什么,只觉得有人抓狂的样子满有趣的。”胡骏杰摇头。“唐特助真有点办法,才来不到三个月,就把老聂搞成这样。”
聂铭宇真是愈听愈怒,他数说了半天唐盛蓝的缺点,居然该跟他站同一阵线的其他两人都越发欣赏唐盛蓝。这,天底下还有公理吗?
冷着一张脸甩门出来,结果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居然迎面又看见唐盛蓝正和自己的秘书张茵相谈甚欢中。
聂铭宇放慢脚步,远远隔着一段距离冷眼看着。
说实话,唐盛蓝是长得不坏,身材相当好,脸蛋更是美得带点野性,一双宝光灿烂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直视着人时非常坚定,笑起来却是眼波盈盈,很甜。那张丰润的小嘴虽然总是含笑,不过有时讲出来的话,会让人火大到想狠狠掐住那细嫩雪白的脖子
奇怪,光是这样远远看着,聂铭宇发现自己闷了一肚子的火,居然慢慢开始变质,转成一种诡异的感受。
他两道神气的俊眉微微蹙了起来。
“啊,我们副总回来了。”伶俐的张茵先看到他,笑着招呼:“副总,唐特助要搬下来我们对面办公室呢,以后就是对门邻居啦!”
“嗯。”聂铭字随便应了一声,”面走过去。
看着高大英俊,而神色阴晴不定的聂铭宇走近,唐盛蓝忍不住就是一窒。
他板着脸时实在满吓人的,每次跟他开会,总是要在心里武装半天,才能在他那可以冷死人的目光中尽量侃侃而谈。
气势不能被他压过去,否则根本就没办法平起平坐了。唐盛蓝略略抬起下巴,勇敢迎视那两道如电般的锐利眼神。
不过幸好聂铭宇没打算讲什么,只是很冷淡地点个头,就越过她们,走进自己办公室。还抛下一句:“张茵,麻烦你,聊完天以后还有空的话,去把早上我跟你讲的草案印出来给我。”
张秘书吐吐舌头,压低声音对唐盛蓝说:“我要被电了。”
唐盛蓝微笑。“你去忙吧,有这样的主子,也辛苦你了。”
“唐小姐,你才知道!”张茵一脸难得遇到知己,不得不痛哭流涕的模样:“伴君如伴虎啊!我们聂副总之难搞的,我的苦都没有人能了解”
“张茵!”老虎又冷冷地点名了。
“唐小姐,有什么需要,你别客气,过来跟我说一声就好。”张茵苦着脸摇头走人!“我得走了。”
办公室里,办公桌后的聂铭宇头也不抬,不过语气可以结冰:“你到底是帮哪一边的?忠臣不事二主,你听过没有?有没有一点节操啊?”
“副总,怎么这样说呢?我的薪水可是连董发的,他才是我们的主子”眼看老虎懒洋洋地抬起一双要杀人的眼睛,张茵马上见风转舵,很乖巧地又改了口:“不过,连董哪里比得上聂副总伟大呢,您说什么,我就照办,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你不要跟我嘻皮笑脸。我问你,你老是跟那个特助有说有笑的,算什么意思?”聂铭宇开始算帐了:“要是让我知道,从你这边漏过什么口风,我剥你的皮!”
“小的不敢。”张茵唱诺:“唐小姐才不是那种人,她私底下好亲切的哪。十九楼改装湟,她这个月搬下来我们对面办公室,我觉得你们可以乘机认识一下。”
“我跟她还有什么好认识的?”聂铭宇没好气,又低头继续批他的文件:“我所有的案子她都倒背如流,比你还清楚,这样不算熟吗?”
“副总,你不觉得唐小姐是大美女吗?”张茵贼贼地凑过来,倚老卖老,很暧昧地用手肘推了推老板:“至少比那个马小姐漂亮又聪明”
“你再不闭嘴,我会马上开始找秘书,让你去帮对门的大美女工作。”聂铭宇冷冰冰地说。“秘书该做的事麻烦你做一做。”
张茵这才不甘不愿地住嘴,一面翻开行事历:“下午你要去汐止,然后回来开上品的工程进度会议。明天一整天都在台中,早上七点半先开工地会议,中午跟中区工地负责人和设计团队吃饭,两点半你要去听建筑师简报,四点去谈。杏林造镇。的案子,资料我会今天准备好,明天让你在车上看。还有,晚上八点,你要跟马小姐吃饭”
聂铭宇一面批阅文件,听到这里,突然眉头一拧:“我要跟马小姐吃饭?”
“对,早就约好的。”张茵一向不喜欢老板的历任女友,尤其是这位所谓的新生代钢琴演奏家马之恬小姐。所以平着嗓子回答:“她打来跟我确认过了,我有问你,你没说不行。”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聂铭宇头也没抬:“明天要谈杏林的案子,哪有可能八点赶回来台北吃饭。推掉吧。”
“马小姐知道,她说要去台中跟你会合。”张茵语气更不爽了。她大胆进言:“老板,你跟马小姐,不是早就分手了吗?所有衷漂杂志都写得斩钉截铁的,干嘛还要这样藕断丝连?不太好吧。”
“张茵。”聂铭宇懒洋洋斜睨秘书一眼。“你如果再看那些八卦杂志,我一定会让你很快找新老板,不相信你试试看上
张茵才不怕这种威胁。“那你还是要去赴约,跟马小姐吃饭吗?”
“看看。你明天再提醒我一下,到时候看情况。”聂铭宇皱着眉。他的心思根本完全都被工作占得满满的,哪有时间想这这风花雪月。
马之恬跟他在几年前的一个酒会相识,朋友介绍之后,温婉明媚的马之恬让他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
名酒美人的场合中,两人很快变成朋友,几次约会后,也很自然地变成不只是朋友。
不过聂铭宇的工作忙,马之恬除了演奏事业以外也俨然是社交名媛,应酬很多,两人能见面的机会也并不多。
“聂,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虽然外界都认为他们交往稳定融洽了,却是一两个月才能一起吃顿饭,平日各忙各的,也从来不见聂铭宇在马之恬香闺留宿,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始终停在原地,轻声细语的马之恬略带怨怼地质问:“你
我年纪都不算小了,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灯光美、气氛佳的高级餐厅里,聂铭宇握着高脚酒杯,英俊的脸上似笑非笑:“那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马之恬咬住樱唇,精细描绘的清秀脸蛋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幽怨。
聂铭宇长相出众,条件又是标准黄金单身汉,却是若即若离的,从来不肯有任何承诺性字眼出现,她已经渐渐失去信心。
沉默许久,她只是抬起盈盈的双眼,轻轻撒娇:“你怎么问人家?这种事应该是你说才对,你有什么想法嘛?”
聂铭宇还是那个气死人的、带点嘲讽的笑法:“男欢女爱罢了,你若不耐烦,大可走人,我绝不会耽误你的。”
马之恬简直要咬破自己樱唇,她难过得手都发抖了。
这样不负责任、这样没有良心,她却无话可说。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她先把心掏出来
“你打算这样游戏人间下去?到什么时候?”马之恬尽力压抑着自己的难受,她细甜的嗓音微微颤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把句子完整讲出来:“难道这样一辈子,连结婚都不考虑吗?”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的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搞这些。”他潇洒地放下酒杯,抬手招呼服务生准备结帐:“还是那句老话,你若不耐烦了”
“不如,我们分手吧!”石破天惊地,一向温顺文静的马之恬站了起来,打断他,秀气的脸蛋已经有些扭曲,大眼睛都红了:“我们到此为止。你祝你鸿图大展!反正你关心的上向也只有工作而已:.”
“那,谢谢你的祝福。”聂铭宇还是很有风度,他欠欠身说。
马之恬就这样离开餐厅,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从那之后,张茵不必伤透脑筋只为了帮娇怯怯的马小姐传话约主子吃饭;也不用再费力向社交名媛解释,说开会中途不能接手机。老实说,张茵自己还暗自松了一口气,高兴好几天。
不过也没高兴多久,只安静了不到一个月,张茵发现主子跟马小姐好像又开始联络起来了。
只是最近因为唐大特助的关系,聂铭字更忙,脾气更不好,张茵乐得当推手,东推西推的,推到马之恬在电话中语气都是一副快急哭了的模样.!“麻烦请他本人来跟我说好不好?我已经打过好多通,都找不到他”
“对不起,我们副总正在跟董事长特助、总经理开会。”张茵继续发挥推手功能,对答如流。一面觉得很有罪恶感。
“张小姐那会什么时候开完呢?明天,明天会不会好一点?”那娇弱而惹人怜爱的嗓音,让张茵起鸡皮疙瘩。
“副总明天要去台中上整天都不在台北。”一推再推。把鸡皮疙瘩也推掉。
“那麻烦你转告,我明天下台中,会顺便去看他。”美女软绵绵地倾诉着。
张茵吐舌。看起来听起来都那么柔弱的女子,行动却这么主动。“我会帮你跟副总讲。”
至于副总有没有时间、会不会去赴约,这可不是她小秘书可以左右的喽!小秘书,顶多是进点谗言或使点小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