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电话。“喂?”
他的声音很低沉、有力,说话的时候没有笑容,眼神冷静。
“我说过,那个企划案不可行。”
“我不管你怎么要求,广告公司的预算先砍一半!”
“那是你的事!”
他的口气几乎都是威胁命令式的。
恩熙仍然等着收帐,但是对方似乎完全忘了结帐这件事。
其他客人挑选好货品,陆续走到柜台准备结帐。
“把事做对!案子到我这里只要再退一次,你就自己看着办!”
“对,我只看结果。”
男人挡在结帐柜台,暂时似乎没有立即付帐的打算。
其他客人渐渐不耐烦起来,纷纷皱起眉头,暗示店员要有所行动。
“产品卖不好,你负责?!”男人仍然在讲电话。
于是恩熙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先生,不好意思,可不可请您先结--”
“废话!这种细节我不想听!”男人继续讲电话,旁若无人。
“先生,”恩熙捺着性子再试一次。“对不起,可不可以麻烦您先结帐?其他客人已经排队在等了。”
男人对她根本视若无睹。“给我听好,我不管过程,有状况你自己处理,结果不对我一定找你!”
恩熙的笑容僵在脸上。
排队的客人们不知是畏于这个男人的气势,或者有其他考虑,虽然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耐烦,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下午三点前我会进办公室。”男人突然从衬衫口袋掏出一支雪茄,然后再拿出打火机点起来。
他能抽烟,却没空付钱结帐?
排队的客人们不抗议,却纷纷举手搧开那呛鼻的烟味。
恩熙收起笑脸,表情严肃起来。
“先生,这里不能抽烟!”恩熙提高声量,希望能制止这位目中无人的“客人”
男人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他挑了挑眉,竟然不客气将烟直接喷在恩熙的脸上。“我不管你是谁!就算是三十年的老员工也一样,在我底下只能把事做对,就错事就卷铺盖走路!”他对着手机慢条斯理地说。
恩熙咳了两声,她从来没吸过雪茄烟味,那呛鼻的辛辣味几乎让她窒息。
男人恶劣的行径,简直就是傲慢而且目中无人!
“这里不能抽烟!而且请你赶快结帐,后面还有很多客人排队在等!”恩熙不再保持礼貌,她口气急促而严厉。
她生气了。
她不想再忍耐,因为即使是客人,也必须尊重店员。
男人彷佛此时才发现她的存在,他抿起嘴,然后看了她三秒钟才对着话筒说:“三点钟,给我答案,不然就滚。”他终于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男人的视线不曾离开恩熙。“一千块,不必找了!”他把钱放在柜台上,连发票也不取,径自转身走出便利商店。
这种嚣张跋扈的态度,简直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恩熙立即打开收银机取出零钞,然后丢下店里的客人追到门外--
“便利商店不收小费。”
她冷着脸伸长手臂,把百元钞和零钱推到那男人面前。
男人回头,惊讶的表情对她的举动略显玩味。然而他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便调头打开车门,然后跨进驾驶座。
“先生--”
不等恩熙说完话,他已经踩下油门,车子在三秒钟内,瞬间加速到一百公里,随即在台北街头超速狂飙
恩熙愣在商店门口。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这种完全不将他人存在,放在眼底的人。
----
半夜十二点,恩熙爬上舅舅住的这幢旧公寓的五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所谓“房间”是阳台搭起来的违建,两坪不到的空间里放上一张木板床,床边是木板钉的三夹板桌,木板桌是她的书桌,木板床是她的椅子,阳台与客厅间的玻璃拉门就是她的房门。这房间尽管简陋,但能拥有这间局促的独立小房间容身,恩熙已经不敢再有所奢求。
“你回来啦?恩熙?”阳台的玻璃门被拉开,恩熙的舅舅站在五坪不到的客厅里,看起来睡眼惺忪。
“嗯,我刚回来。”恩熙想起什么,赶紧从书包里拿出两盒三明治。“舅舅,这是我今天买的晚餐,但是我没吃,你拿给妮妮她们明天可以当早餐。”
妮妮是恩熙的舅舅,李昆明的女儿。李昆明的老婆生了两女一男,老大叫妮妮,老二是珊珊,最小的男生叫大友。
“这是你的晚餐,你干嘛不吃?”李昆明瞪着那两盒三明治,愣愣地问。
“今天午餐吃的比较晚,我不饿。”恩熙回答。
李昆明呆了三秒钟才说:“噢,那你把三明治放在冰箱里,明天早上你带到学校去吃。”
“舅舅,这是给妮妮他们的--”
“你也要吃早餐啊!”李昆明不再多说,拉上玻璃门。
他知道,恩熙觉得欠他们家什么,除了好吃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老是往家里带,就连她辛苦打工准备缴学费、车费、三餐餐费的钱,都省吃俭用,甚至还能省下余钱交给她爱计较的舅母,李昆明的老婆吴玉莲。
瞪着那两扇关起来的玻璃门,恩熙慢慢垂下举起的手,然后看着自己手上的三明治。
呆了几秒钟后,听见舅舅房门关上的声音,恩熙才拉开玻璃门走进客厅,把三明治放到冰箱里。
回到房间,恩熙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簿子,开始在簿子里记上一串数字。
她每天晚上睡前一定记帐,这是母亲教导她养成的习惯。
今天的花费跟昨天一样,只有最少的车钱与不得不花的午餐、晚餐费用。虽然她可选择带便当,但舅舅一个人的薪水养三个小孩已经很吃力,她不敢再用家里的米和水电,宁愿花钱买对她来说不算便宜的自助午餐。
记帐这件事,是母亲生前要求她一定每天做到的事,一天都不能偷懒,母亲生前譐譐告诫她:女人不记帐吃亏的就是自己。
恩熙从来不知道母亲过往的事,不清楚母亲要求自己记帐的原因,但更可笑的是,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恩熙的身份证父亲栏上,清清楚楚地注明了“父不详”三个字。
案不详
尽管父不详,恩熙并不因此而难过,或者有任何挫折感。
因为父亲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生命中,即使小时候她看到别的小孩有爸爸疼爱,也从来不曾羡慕过。
她不虚荣的个性,从来不会去羡慕她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因为没有爸爸,她一生下来只有妈妈的疼爱,她不知道“有爸爸”是什么感觉!所以她对于“爸爸”这个名词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羡慕。
收起帐簿,恩熙另外拿出一本半盒铅笔盒大小的年历簿,开始写日记。
写日记,是她自己的习惯。
她习惯把日记写在年历簿里面,写得密密麻麻的,每填下一个小小的字,就像雕刻米粒,要很专注、很认真,才能在一个小小的日期栏位里,挤下三百多个她想写的今日日记。
拿起细字笔,恩熙想起今天让她最有印象的事:那个开跑车、抽烟、占时间的男人。
于是恩熙开始在年历簿里写道:
从来没看过这么没有公德心的人,我想这就是有钱人的“气焰”吧!有钱的人都这么嚣张、这么不顾虑别人的感受吗?如果我有钱的话,一定不会这样。我一定会做善事、帮助别人、提升自己。但是等我有钱的时候,我的想法真的会跟现在一样吗?一个人有钱,也许思想就会变质,有没有可能我也不例外?我不知道自己有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有钱是一件好事,至少三餐不必再饿肚子只为了节省生活费、上课也不必早退,到处打工赚学费,肚子可以吃饱、生活可以无忧无虑如果我有钱该有多好?我希望自己有钱,有很多的钱,这样我就不必再看舅妈的脸色。
日记写到这里,恩熙停笔发起呆。
每回写日记,她总会写出自己的心事,把白天所不敢讲、不敢想的事,一股脑儿全发泄在日记里。
其实这个阳台房间并不是她的私人空间,因为客厅是家里每个人来来往往的地方,她的“房门”没有门琐,每天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稳。
现在,恩熙最大的愿望就是努力赚钱,好赶快搬离舅舅的家、搬离这个两坪不到的局促小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