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我很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使他们愉快。”
“只是你付出的太多,而能得到的,却太少了。”
“不,我觉得给予和奉献能给我带来真正的满足。当我体会到珊珊和爷爷的爱和信任时,我由衷地喜悦、愉快。有时我甚至感谢上帝,是他突然赐予我一个爷爷和妹妹。要知道我可没有你富有,我只有一个妈妈。”
“我很高兴你把这儿看成自己的家”西平很感动地看着白蕙“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对你表示感谢。”
白蕙不想再听这种感谢的话,便换了个话题:“这次到外面跑了一大圈,收获如何?”
“收获谈不上。只能说给公司办了点事,自己长了点见识而已。”
白蕙故意逗趣:“闲的时候,是否又一人去泡咖啡馆,享受那热闹中的恬静了?”
西平愣了一下,猛地想起那次在“今夜”咖啡馆他自己说过的话。呵,难忘的“今夜”!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摇摇头,几乎是自语似地说:“那里没咖啡馆,就是有,我也不会去了!”
“为什么?”
“我会想起‘今夜’。”
“今夜?”
“是啊,我们的‘今夜’,难道你忘了?”
又需要转换话题了,于是白蕙说:“既然你空闲时没泡咖啡馆,那为什么不干点别的?”
“做什么呢?”
“可以写信呀”白蕙接得很快,似乎胸有成竹一般:“你不在时,爷爷和珊珊都很想你。我想你妈妈也一定如此。他们要是能收到你的信,不知会有多高兴。可自我来你家后,还没见你给他们写过一封信。听珊珊说,你在法国时也几乎不写信回家。有空宁可去泡咖啡馆。”
“天啊,”西乎故意夸张地把手一举“你可真是个当老师的天才,有了珊珊和爷爷两个学生还不够,还想让我也当个规矩的学生!”
又是一个清新宜人的夏日之晨。
白蕙仍是早早起床,抱着继宗一定要为她买下的梅里美书信集第一卷,到她的小天地蝴蝶兰花畦前的小亭子里去了。
周围安静极了,连最喜欢在清晨叽喳聒噪的麻雀们都还在酣睡。只有一缕轻纱般的薄雾,缠绕着园中大树的腰际,并缓缓流动、升腾
白蕙很快被梅里美那优美典雅的文笔所吸引,她读得很专心。
可是,人的神经系统就是那么奇怪,虽是在全神贯注的时候,也并非对周围的一切全然失去了知觉,何况白蕙毕竟是在一个比较陌生的环境之中。读着读着,她忽然觉得有一种感觉,象是一股微妙的生物电,又象是一道不可见的光,在自己的背后波动闪烁。猛地,一阵战栗沿着脊柱直爬上颈部。她颤抖一下,抬起头来,以极大的勇气,转身看了一眼。
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大树、小树、篱笆、栅栏和栅栏外一座灰色的小楼。白蕙把视线在小楼上停了一下,只见它的一排窗户都拉着帘子,没有一点动静。
白蕙在心里笑目己;疑神疑鬼的!
于是,她再次集中注意力,读起梅里美来。然而,白蕙那敏锐的直感实在并没有错。只是由于距离较远,光线较暗,她不可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她方才曾稍加凝视的那座小楼,二楼的一个窗口后面,那拉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其实正隙开了一条缝。在那小缝旁,一双灼热的、喷着近于疯狂的火焰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窥视着她,嘴里还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呵。那巨渊深潭一般的眼底,仿佛活火山似的,正翻滚着喷薄欲出的岩浆。而且这双眼睛又是怎样地镶嵌在那人苍白、瘦削而失神的面庞上。当他忘乎所以地以细长而柔弱的手指,抖抖地分开窗帘,抖抖地抓住窗帘的边缘,使缝隙不至于太大,当他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白蕙时,对于他来说世界早已不再存在,时光早已完全停驻,而他自己也几乎变成了一具僵硬的木乃伊,仅仅多了一丝游气而已。
已经不止一天,当白蕙初次在园子的这个角落出现,他就注意到了。起初,他以为是梦。他躲在窗后窥视,拼命睁大眼睛。他终于发现了白蕙出没的规律。从此,他每天清晨就早早地在这窗户后等着白蕙的来临
半个多小时过去。白蕙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她放下书本。恰在这时,听到有人跑步的声音。循声看去,只见丁西平身着一身浅蓝的运动衫。正从那片松树后跑过来。
白蕙似乎感到有了某种安全感,一丝笑意浮上她的脸庞。
西平也见到白蕙了。他跑到亭子里,擦擦额上的汗,说“白小姐,真早啊,我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起床的呢。”
“你每天都跑步吗?”
“只要时间允许。你呢?”
白蕙摇摇头:“我不太喜欢剧烈活动,除了偶尔打打网球。”
“哈,总算给我找到一条你的大缺点。”西平快活地笑起来,立刻又放低声音,凑近白蕙道:“可不是我吓唬你,你要不注意锻炼,过几年,不是越来越瘦弱,就是变成个大肥婆,你不害怕?”
“管不了那么多啦,与其用跑步来保持体型,还不如利用这时间多看些书。”白蕙满不在乎地说。
西平想:你当然不用怕,象你这样的美人,担心这个问题确实是多余的。
于是,他随手拿过白蕙的书,翻了一下,说:“你在读梅里美?”
白蕙点点头。
“已经好久没有读这类书了。白小姐,读完了能不能借我一阅?”西平说。
“你也喜欢梅里美?”
“是的”西平说“我欣赏他渊博的知识和优雅的文笔。巴尔扎克和仲马父子虽说也是大家,却未免俗气。”
“那么雨果如何?”白蕙感兴趣地问。
“雨果的才气无与伦比,他的正义感和人道激情,令人钦敬。”
西平这么说着,两个人都不禁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天继宗把白蕙介绍给大家,正是这么说的;“这儿有一位雨果的崇拜者。”
“哦,在你面前评论雨果,班门弄斧了。”西平打趣地说。
白蕙却并不在意,认真地说道:“我真奇怪,你怎么会是个商人,你有敏锐的感受力,应该当个文学家。”
西平脑海中一下子闪过了一个人的影子,谁呢,哦,是继宗。他说:“对了,你是学文学和艺术的,看不起商人。”
“我说过这种话吗?”白蕙认真思索着说:“不,我没有说过。因为我从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不管从事什么职业,只要自己真心乐意,又能充分发挥才能,那么这就是一种好职业。职业是没有什么贵贱雅俗之分的。不过,我倒想问问,你喜欢自己现在的职业吗?”
“选择大学专业的时候,我曾和父母发生过争执。当时我确实想学文学,可爸爸要我学商业管理。而妈妈呢,竟异想天开要我去专攻音乐,她认为我有成个钢琴家的天赋。”
老夭爷,我昨晚在客厅里弹琴,倒真是班门弄斧了。白蕙想着,不禁脸红起来。
西平却未觉察到,继续说:“结果是三个人的意见形成了朝另一个方向的合力。我决定念工科,学纺织。只是后来留学法国,才又修了企业管理课程。不过,近来我觉得企业管理和经商其实也很有意思。这里充满竞争。”
西平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仰天吁了一口气,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说:“特别是这几年,中国民族工商业既要面对政府官商,又要迎战洋商洋货,若想获胜,就要有超人的智慧、勇气和毅力。这倒是个适合男子汉干的职业。”
白蕙一言不发,西平收住话头道:“哦,我讲了一大通,你听烦了吧。”
白蕙说:“不,我很爱听。”
西平却不想再往下谈了,他决定换个话题“你喜欢这个亭子吗?”
“喜欢”白蕙不假思索地答道,但立刻又说:“我更喜欢亭子前面这一片花。”
提起这片蝴蝶兰,白蕙的兴致来了。她兴冲冲地说:“这些紫色的蝴蝶兰真是漂亮极了,特别是沾着晨露、浴着朝阳,你看它们多神气、多别致,多么朴素自然,又多么婀娜多姿!”
“我真替这些花高兴,能够得到你如此倾心的赞美,慷慨地给了它们这么多形容词”西平忍不住笑了“我们家还有一个花圃,那里有些花很名贵,它们可曾有幸得到你的青睐?”
“珊珊早就领我去看过了。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些和草地树丛融成一片的蝴蝶兰。”
“所以你就天天早晨到这儿来读书?”
白蕙不解地眨眨眼,问:“你怎么知道?”
“自有人告诉我。不过没想到你是为了这些蝴蝶兰。”
懊吃早饭了,他们起身往客厅走去。
扮哥突然回家,珊珊的兴奋劲儿还未过去。那天下午她又缠着西平给他讲故事,讲留学法国时的趣闻趣事,讲江浙蚕乡的风俗习惯。于是白蕙决定今天再抽空回新民里去看看妈妈。昨天离家时,妈妈留恋的目光很刺痛她的心。
清云见女儿回来,心里高兴,可嘴上却叨叨说:“大热天,天天往家跑,不怕中暑?以后可不准这样了。”
白蕙对正准备晚饭的好婆说:“好婆,今天由我来做几个菜请你和妈妈尝尝。”
盂家好婆天天照顾着妈妈,不肯拿一分钱的报酬,甚至都不让白蕙提起这个话头,白蕙实在过意不去。今天自己有空在家,该让好婆也歇歇了。
于是三人高高兴兴吃了晚饭。饭后,白蕙刚想说该回学校了,妈妈又张罗着要白蕙吃西瓜。西瓜是白蕙回家时顺路买的,好婆早把瓜浸在凉水里了。
吃完西瓜已八点多钟,这下,清云又着起急来,催着白蕙赶快回校。白蕙安慰妈妈说:“天热,不少人家在弄堂口乘凉,马路上也到处是人,不碍事的。”她执意帮妈妈擦了澡,换过衣服,然后才在清云一再催促下出了门。
白蕙回到丁家,已将近十点。
远远的只见楼下客厅灯火通明,几扇落地窗敞开着,从那里传来美妙的钢琴声。
白蕙想,一定是了西平在弹琴。难怪他妈妈要他当钢琴家,他确实弹得好。她不觉驻足谛听起来,沉醉在印象派大师德彪西雨中花园的优美旋律之中。听了好一会,才轻轻走进客厅。
可是,非常奇怪,她刚走进客厅门,琴声戛然而止。丁西平从琴旁站起来,好像他虽在弹琴,却一直注意着客厅外的动静似的。
“你总算回来了!”西平的口气是责怪与庆幸兼而有之“爷爷都有些不放心了。”
白蕙抱歉地说:“对不起,家里有点事,耽搁了。我去和爷爷说一声。”
“他已经睡下。我劝他别担心,向他保证,我一定等到你回来。”
“其实我九点不到就出门的。电车老是等不来,真急人。”说完,白蕙就想上楼去洗澡。
西平叫住了她:“白小姐,请等一等,我想和你说件事。”
白蕙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
“我想送你一件礼物”西平一面说一面注视白蕙,象是在赔小心。
白蕙把头一歪:“为什么?”
“为了爷爷和珊珊,我想表示一点谢意,可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正好你需要,请接受一辆自行车。”
见白蕙要开口,西平赶紧又说:“还是上次从法国带回来的,放在家里没人用。希望你能收下。”
“不,我不能接受。”
“可你现在需要。你这样两头跑,又辛苦又费时间。有时时间太晚,还不安全”
“谢谢你的关心。倘若必要,我会自己去买一辆。”
“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一向能言善辩的丁西平此刻竟结巴起来“我是想我只是想”
白蕙打断他:“丁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不会收你的礼物。晚安。”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没见到了西平。白蕙本想对自己昨晚的生硬态度表示一点歉意,现在只好打消。
早饭后,白蕙刚回到卧房,女佣菊芬来了。她手捧一个洁白精致的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把新摘的紫色蝴蝶兰。
“菊芬,怎么想到给我送花?”白蕙不无奇怪地问。
“少爷昨天下午特意吩咐的。说从今天起让我每天采这种花送给白小姐。”
女佣放好花瓶,出门去了。白蕙看着鲜灵婀娜的紫蝴蝶兰,心头泛起阵阵暖意,同时也更增强了对西平的歉疚之情。她想,应该当面谢谢他,并解释一下自行车的事。
然而午饭时,丁西平没有回来。吃晚饭时,丁西平到客厅来了,眉头皱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见了白蕙,也只冷淡地点点头,算是招呼。饭桌上,从始至终不怎么说话。
聪明的珊珊觉出哥哥今天有些不高兴,不敢再缠着西平。
这真叫一人向隅,满座为之不欢。客厅里的空气变得很沉闷。白蕙有话想说,却开不了口,心中憋得慌。
爷爷虽视力不好,也感觉到了什么,关切地对西平说:“西平,你今天有些累吧,吃过饭,早些休息去。”
西平说:“爷爷,公司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他们俩很快吃完饭,孙子就搀着爷爷,离开了饭桌。
晚饭后,众人散去。白蕙一个人在客厅坐着,想弹琴,但提不起兴致,刚打开琴盖,又合上了。心想,还是回房看书吧,但好像还不想马上回去。只觉得心里一片烦乱,理不出个头绪,头都有点疼了。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天。有两天,西平连晚饭都没有在家吃,而一回来就上楼进了卧室。白蕙实在想不出找他谈谈的机会,索性把这事放开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清晨。白蕙起身后照常到花园去散步读书。可巧,她刚刚穿过树林,迎面就碰上往回走的西平。看来他已跑完步,准备回楼里去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停脚步,向对方点点头。几天没有说话,都不免有点儿尴尬。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白蕙的调皮劲儿突然上来了。她叫道:“丁先生。”
西平停住脚步,扭身看着她。
“吃饭还早呢,能陪我走走吗?”白蕙的眉梢和嘴角都挂着笑意。
西平深深吸口气,下决心似地转过身来,两人并肩向花园深处走去。
沉默地走了几步,白蕙先开口道:“你还在生气吗,为了我拒绝自行车的事?”
西平抬起眼睛望一眼白蕙,摇摇头道:“你把我的气量想得太小了。”
“那这几天你为什么一直回避我?”见西平要说话,白蕙赶忙又说:“别骗我说,你还和前些天一样,我的感觉不迟钝。”
西平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你厉害。我承认,有一点儿想回避你。我想,是我冒犯了你,想请你原谅,可是”
白蕙感到奇怪,怎么会有一丝羞涩和惭愧出现在西平的脸上。但西平的态度分明很真诚,这使白蕙感动了。她轻轻地说:“也许应该怪我,太生硬了。我早就想跟你解释,还要谢谢你每天叫人给我送花,可你不给我机会!”
只简单的几句话,两个年轻人几天来的疙瘩就解开了。满天愁云,顿时消散,白蕙心头畅快极了。
“可是。你的眉头为什么还打着结呢?”她笑吟吟地问西平。
“是吗?”西平说“我自己倒不觉得。”
“旁观者清嘛。”
“这几天,公司里遇到了一些麻烦事,”西平想了一想,又说:“你没看我有几天忙得都没回家吃饭吗?”
原来如此。白蕙不禁关切地问;“公司里怎么啦?”
“这是商业竞争上的事,”西平本不想多说,但看到白蕙一脸关心的神色,就又补充道:“简单说,就是日本的大和商行通过买办一面与我们抢购生丝,一面压低成品的收购价,总之是仗势欺人,做霸王生意,想挤垮我们。”
“那你怎么办呢?你父亲又不在家。”白蕙不由得替他担心。
“不要紧,”西平把手一挥,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我和爷爷仔细商量过,这几天又和各厂厂长、经理研究了对策,今天还要再去联络同业,这事必须齐心合力,共同对付!”
“你们能赢吗?”
“胜负难卜,可是,不管怎么样,总得拚一下,为中国人争口气。”
“对!”白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自言自语似地说:“我真要命,真不该”
“不该什么?”西平停下脚步,问。
白蕙的脸红了,低着头用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头,说:“你明明知道,还问,真坏!”
“那么,你现在肯接受自行车了?”西平的声音里充满喜悦。
“不,”白蕙把小石头踢在一边,又向前走去“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白蕙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把西平又打入了闷葫芦,他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跟在白蕙身后走着。
走了几步,白蕙突然说:“想听一个秘密吗?”
“关于谁的?”西平问。
“我的。”
“当然想听。”
“等你听完了,也许就会原谅我的固执。可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明天早上告诉你,好吗?”
西平看一下手表,点点头,说:“那好,一言为定。”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对于爸爸,我除了知道一个名字外,几乎是毫无印象。我们母女俩靠爸爸留下的一小笔钱,和妈妈当护士的微薄堡资,过着清苦的生活。你一定想象不出,我从小直到上大学,从来就没有穿过一双皮鞋。无论冬夏,我都是穿妈妈手做的布鞋。我的衣裤,也永远是阴丹士林市做的。因为它价廉物美,也适合一个女孩子。至于吃的,一年到头保证有青菜豆腐吃就很好,偶有小荤,那准是过年过节了。哦,我扯得太远了。我不是在诉苦,其实我也并不觉得苦。我只是想告诉你,请你别把我看成对生活有很高要求的娇小姐。”
说到这里,白蕙看了西平一眼,见他专注地听着,便放心地继续讲下去:“妈妈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她教育我最多的,也就是人穷志不穷。那时候,她白天上班,晚上还要接些复写誊抄的活儿来做,但我的衣服鞋袜从来就浆洗整刷得干干净净。哪怕是打个补丁,也必定弄得方方正正,熨熨贴贴。她对我的读书要求极高,所以上学一定要挑最好的教会学校。至于学校昂贵的费用,无论家里怎么困难,她也绝不拖欠。我一开始上学,妈妈就不断地叮咛:不要羡慕同学的漂亮衣裙,不要跟人家比书包文具的好坏,更不准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哪怕是人家硬要送给你,也不行!你知道,我的同学,很多都是富家子弟。象我这样的穷学生,真是寥寥无几。”
“很多教育家都说过,儿童的心灵和脑子纯洁得象一张白纸,怎样在上面作画,就会留下怎样的痕迹。这话不错。妈妈的教育可以说在我脑子里深深扎了根,以至于有时候使自己很苦,也使别人感到尴尬,甚至认为我古怪。”
白蕙说着向西平一笑。这是一种苦兮兮的笑。西平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几声流利而婉转的鸟鸣打破清晨的寂静。白蕙不禁抬腕看一下手表。哦,时间过得多快呀。西平定定地注视着她,一声不响,他不愿轻率地打断白蕙的话头。
“下面就要说到我的秘密了。你知道吗?我当珊珊的家庭教师,住在你们家,都是瞒着我妈妈的。我骗她说,我要准备论文,所以暑假要住在学院里。我这样做,是违背妈妈定下的又一个戒条的。”
“又一个戒条?”
“是的。除了不许接受别人的东西以外,妈妈绝对不许我说谎。”
“那你为什么要瞒她呢?”西平不解地问。
白蕙没有回答。前面就是那个小亭子,她加紧几步走了进去,面对着亭前的那片蝴蝶兰,把整个身子伏在栏杆上。
早晨玫瑰色的阳光透过园树的重重枝叶照射进来,露珠在蝴蝶兰的叶、茎和花瓣上闪烁着美丽的七彩。
西平的大手落在白蕙瘦削的肩上。她轻轻抖动一下,但并没有挪开。
“说下去,我在等着呢。”是西平柔和而略带鼓励的声音。
“半年多以前,一个变故,把我家抛入了困境。自从妈妈生病失去工作后,就把所有的积蓄全部存入银行,每月就靠那一点利息维持生活。突然那家银行破产了。我们的本金既取不出,利息更成了泡影。经济来源就此完全断绝。然而妈妈的病却越来越重,眼看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我怎敢告诉她这个坏消息?不但不能告诉,我还必须想法去弄钱吃饭和给妈妈买葯。幸好我家有个好邻居,孟家好婆帮我一起照顾妈妈。后来学院里的一个神父又介绍我到蒋家当家庭教师,我和妈妈的生活才勉强维持下来。再后来,你知道的,我被解雇了。有一段时间,我找不到这种既能继续求学,又有收入的工作。我走投无路,甚至想退学去谋个职业。但又实在舍不得学业。有同学告诉我,大世界那边常有许多招聘广告,不妨去看看。那天,正当我在大世界的墙上拚命搜索,想找到一个适合我的招聘广告时,你恰巧来了。你慷慨地答应雇用我,使我有了生活来源,也保住了学业。说实话,就在那个星期六,我已经决定,如果还是找不到一个可行的职业,星期一我就去交退学申请。”
白蕙边说边转过脸来。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那一对如梦的大眼睛雾濛濛的,眼眶里充盈着晶莹的泪珠。
虽然白蕙的声音始终幽幽的,说得很平静。可是对于从小在优裕环境中长大的西平来说,白蕙的境遇实在是够艰难、够令人同情的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年轻姑娘肩上,竟负着那样沉重的担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蕙脸上含泪的微笑,心中充满怜惜之情。他把手塞在裤袋里,拚命地握紧拳头,强制自己不去抚摸那双令他感到阵阵心疼的眼睛。
“你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瞒着妈妈。她一心要我把书念好,不会同意我当家庭教师。如果告诉她,现在是非当不可,那就不能不说出银行破产的事。这个打击会要她的命。我是多么不愿用假话去哄骗妈妈。你不能想象,每当我看到妈妈如此真诚地信赖着我那些谎话时,我的心有多么痛苦,简直象被刀割了似的。有多少次,我真想跪在妈妈面的说出一切。可是,看着她那瘦弱的身子,我又怎么开得了口!我想,也许总有一天,上帝会因此而惩罚我的,我甚至在盼着这一天,盼着用我的痛苦去赎我的罪。”
西平忍不住了,他伸手扶住白蕙的肩膀,又把她微垂的头抬起来对着自己。他盯着白蕙的眼睛,冲动地说:“不要这样想,你根本没有罪。你无私得象一个天使,你那忘我的爱,应该能感动上帝,还谈什么惩罚!”
白蕙的大眼睛里,闪过一瞥充满感激的光。她慢慢地转过身子,叹一口气,继续说:“其实,在学院里我有一些很要好、也很富有的同学。我知道,只要我稍加暗示,或把家里的真实情况透露一下,她们绝不会袖手旁观。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与其接受别人的恩赐,还不如做一个冒犯上帝的罪人呢。”
说到这里,白蕙停顿一下,自嘲而又满含歉意地摇摇头,说:“也许你会认为,这是我的怪癖。能原谅我吗?”
西平还能说什么?他的心里早已谅解并且因此而更敬佩白蕙。可是,他的嘴却说出了另一种意思:“不,我不能原谅!”
“为什么?”白蕙惊愕地瞪大眼睛。
“因为你不一视同仁。”西平故意板下脸,生气地说。
白蕙懵了,这是什么意思?她瞪视着西平气呼呼的脸,叫道:“哎呀,你不要这么凶嘛,你看你的样子”
“我的样子怎么啦?”
“简直象个要吃人的魔鬼。”
“那么,让魔鬼来问你:你不肯接受我的自行车,为什么却接受别人的”
“什么?”
“梅里美书信集。”
白蕙的脸刷地涨得绯红。她猛然想起,那天把梅里美书信集借给西平时,曾谈起在犹太书店买下这书的经过。当时说者无意,听者也没什么表示,可没想到,他倒是生了气的呢?幸好那天也曾告诉他,自己是再三再四地推拒,只是当着犹太老板的面,不好过分拂继宗的面子,才让了步。而且最后仍说定这书算是自己向继宗借用的。
“不,请不要解释,”西平见白蕙一时语塞,却又急于辩白,连忙用一个手势止住她。白蕙的窘态颇使他过意不去,不知不觉他收去了那副魔鬼相,坦诚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羡慕,甚至有点妒忌罢了!”
这回轮到白蕙无话可说了。
这天,他们在客厅门前分手时,西平叫住白蕙,出自衷心地说:“感谢上帝,为了六月十二日那个下午!”
看到白蕙头一歪,要发问的样子,西平忍不住恶作剧了:“就在那天下午,我经过爱多亚路,看到一个可恨的、其丑无比的、会说谎的小姑娘,站在大世界旁的艾罗补脑汁广告牌下。从此我就不得安宁了!”
白蕙撒娇地嘟起嘴:“真可恶!”
当她看到西平是带着那样一种眼光看着她时,不禁立刻羞红了脸,赶忙几步跑进客厅里去。
这些日子,连蒋万发这个不知疲倦的人也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
厂里的日常事务是那么多。他的作风一向是事必躬亲。业务方面的事无论巨细,都要过问。这既是出于他的勤劳天性,也是基于他对丁氏企业的忠诚。虽然他在美新是一厂之尊,手下并不缺少得力副职,可是由于他大权独揽,未免压抑了别人的工作劲头。这也是很难两全的事。
近来,外商洋行为了争夺丝绸产品的市场,向中国民族工业发动了强大攻势,其中尤以日本大和商行最为肆无忌惮。他们盯上了在上海丝绸业中很有影响的恒通公司,并首先对公司的重要支柱美新厂下手。他们强取豪夺、耍奸使坏,软一手硬一手,几乎无所不为。美新遇到的问题,一是原料来源:许多货源被大和商行用高价搜罗了去;一是产品销路,财大气粗、蛮不讲理的日商,利用自己在华的特殊地位,勾结政府有关部门,甚至不惜收买地痞流氓黑社会势力,强行压价收买,有时简直无异于明目张胆的抢劫。这样一来,美新的生路当然就岌岌可危哉。
鲍司本部对各工厂遇到的情况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可惜总裁丁文健本人目前不在国内,只好由金副总裁和总经理助理丁西平主持,召开了几次紧急会议。几经辩论,议决的方针是一面电告巴黎,向总裁请示,一面赶紧联络同业,竭力顶住。
丁西平年少气盛,每一次会上都是他力排众议,呼吁坚决对抗。蒋万发支持丁西平的基本立场,但又担心他过于硬碰硬,弄不好要吃亏。私下也曾去拜访过丁皓。但听丁皓口气,他是支持西平的。既然如此,蒋万发尽管手里捏把汗,却只好一心一意帮着丁西平硬顶下去。他在丝绸业中干得久,认识人多,门路熟悉,于是这一段时间他几乎日日陪着丁西平走访这个,拜会那个,一边还要顾着美新厂的日常生产,可把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忙累坏了。
因为外面事太忙,蒋万发对家事就顾不上了。好在家里一切交给张妈,这是个靠得住的老家人。可是,已经不止一次,张妈告诉蒋万发:小姐心情不好,常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在屋里抹泪哩。
万发一直把继珍看成不懂事的孩子,总以为她还象前两年那样,只要有几个女朋友陪着上街去玩,去买衣服,就会一切无忧无虑。他很不了解女儿心思的变化。说实话,他对继宗兄妹的关心是太少了,虽然他很爱他们。他的心头也不时泛起一丝歉疚。
这一天,他回家稍早,便决定先到继珍房里去看看她。
他敲开继珍房门,只见继珍头发蓬乱,两眼红红的,真好像刚刚哭过一样。他不禁心疼地叫一声:“珍珍,你怎么啦?”
谁知继珍一见爸爸,竟伏在他肩头上哭出声来,象是满肚子的委屈找到了一个倾泄的地方。
这在万发记忆中,是不常有的事。他见过继珍欢笑,见过继珍吵闹,可这孩子确实很少流泪。但她今天哭得是多么伤心啊。
做爸爸的心疼极了。他把女儿轻轻扶到沙发上坐下,又用手帮她理好蓬乱的头发,充满父爱地询问:
“珍珍,告诉爹,什么事啊?”
继珍只顾把头钻进坐在身旁的爸爸的怀里,抽抽嗒嗒地哭。
万发焦急地发出一连串的问题:“是和朋友吵架了?是谁欺侮你了?”
没有回答。万发温柔地拍着继珍的肩,哄着她:“别哭了珍珍,有话慢慢说,什么事儿都有爹呢。”
突然,继珍从万发怀里抬起头来,怨恨地吼道:“爹,你什么事儿都不管,你根本不喜欢我!”
这真是从何说起。万发哪里知道继珍的满腹心事和她临时找到的这个宣泄口。他只叫得一声“珍珍,你”就呆住了。
“你只知道成天在外面忙呀跑呀,我的事,你哪里放在心上!”
继珍又是一顿抢白,万发只好耐下性子来劝慰:“珍珍,这些天,外面事多,爹爹也累得很,只盼你丁伯伯早些回国,让我交掉这差使就好了。现在没办法,只好陪着你西平哥哥”
“别提他,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一听万发提起西平,继珍立刻咬牙切齿地打断他的话头。这多少使万发明白了一点继珍哭闹的症结所在,他不再解释自己的忙碌,而把话锋引向西平:
“珍珍,你和西平怎么啦?”
“没什么,他不理我,我也不睬他,拉倒!”
“你们是从小的好朋友,他怎么会不理你呢?”
“哼”继珍把嘴一撇,恨恨地说:“他从南方回来那么多天,也不打电话给我。我打去,不是没在,就是没空。摆什么臭架子!”
万发抚掌大笑:“你错怪西平了。这一向他哪里有空玩儿,忙了一天,下班就赶紧回家去了。”
“啊呀,爹爹,你真糊涂,”继珍禁不住叫起来:“毛病就出在他家里呀!”
于是,继珍便把从哥哥那儿听来的丁西平请白蕙当珊珊的家庭教师,方丹去法国后,白蕙被邀住在丁爱的事儿,描述了一番。可想而知,这其间添枝加叶是免不了的。
万发静静地听着,凭着他的人生阅历,他对女儿的话并不全然相信,但女儿的心病却总算给他摸到了。等继珍讲到一个段落,万发笑问:“你说的白蕙,不就是教过你法文的那个大学生吗?”
“是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哥哥喜欢她?”
“是啊,”继珍嘟起嘴巴“可是哥哥太老实,太没用了,别看他是个大学讲师,他根本就不会追求女孩子!”
“那你教教他呀!”万发故意逗继珍。
“他那个人,教也教不会的。”
“可是,你也不要担心,”万发转上正题道“我看西平心气高,眼光也高,他不会轻率作出决定。再说,还有你丁伯伯和方丹阿姨呢。”
万发的话说到了节骨眼上,起到了良好的安抚作用,继珍平静得多了。
“可是爹爹,女儿的事,你也不能不管呀!”这句话已纯粹是在爹爹面前的撒娇。
万发笑呵呵地抚着女儿的手臂,说:“管,管,爹的宝贝女儿爹怎么会不管。爹不但要管你出嫁结婚,还要管到抱外孙子,抱重孙子哩,哈哈。”
当天晚上,万发把继宗叫到房里,谈了好久,既问了他跟白蕙的关系,又再一次证实了继珍对西平所抱的感情。继宗走后,万发独自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继宗兄妹都到该论婚嫁的年龄了。唉,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妈,看来自己得为儿女多费点心才是。继宗是男孩子,为人沉稳,有主见,他说自己的事自己有办法。倒是继珍,显然痴恋着西平。这痴心的孩子,把西平当作青梅竹马的可心郎,把幼年时大人们的玩笑当了真。是得找机会探探西平本人,还有丁皓、文健夫妇的意思。唉,可惜文健夫妇远在巴黎。要不,先问一下丁皓也行。对,就瞅个机会先找找老太爷吧!
蒋继宗从父亲房间回来,打开台灯,想继续看书。可是心神老是定不下来。
罢才的谈话,使他无法平静。从爸爸的口气,可以听得出来,他关切着自己的终身大事,而且并不反对白蕙。自己也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对白蕙的好感。可是当爸爸问到跟白蕙的关系目前已到哪一步,要不要由家长出面正式作点表示时,自己又赶紧拒绝,一再说明,这件事要由自己去办
是的,他要亲自去和白蕙谈,面对面地,开诚布公地谈。现在就让家长出面提亲,无论如何是太早、太冒昧了。最重要的是弄清白蕙本人的态度,蒋继宗想。
他早已不止一次地回想过认识白蕙以来的每一次接触,每一次谈话。白蕙的音容笑貌早已牢牢地铭刻在他的心上。他曾多少次地遐想和这个可爱姑娘共同生活的快乐、幸福。他也曾理性十足地分析过自己同白蕙之间的共同点和差距,分析并论证过自己的有利和不利条件,从而无数次地鼓起过向白蕙求爱的决心。可惜,直到今天,他还未脑歧出这一步。他有时真恨自己太懦弱、太优柔寡断了。
但是,明天,明天,一定要把自己的心事勇敢地向白蕙和盘托出。蒋继宗一想到明夭将要出现的场面,不觉心跳加快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掏出西装口袋里的皮夹子,把那两张珍贵的“美术展览参观券”抽出来放在自己面前。是啊,这两张极端珍贵的门票,对于蒋继宗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因为白蕙已经答应同他一起去。两天前,他们通过电话,白蕙起初稍稍犹豫,后来终于答应了。这真是难得。以前白蕙曾不止一次婉言谢绝过他的邀请,而这一次,嘿,当然是个好兆头。而且,使继宗格外兴奋的是,白蕙连晚上跟继宗去参加一个文学青年的聚会都答应了。这就是说,明天从下午三点起,直到晚上九点,白蕙将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好的谈话机会。
说实话,自从两天前撂下电话那一刻,继宗就在盼着明天快快来到。这两天,他觉得精神特别爽朗,做什么都兴冲冲的。何况刚才还跟爸爸谈到白蕙,他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呢!
蒋继宗对明天下午的活动做了很细致的设汁。他们约好下午三点在八仙桥青年会门口见面,在那里看美术展览。看完后,如果时间早,他将陪白蕙随意逛逛,顺便请白蕙吃晚饭,然后赶到靠近郊区的一所大学去参加文艺沙龙。那是一个实际上由左翼作家指导的文学青年的集会。在那里,来去自由自在,话题无所不包。当然免不了要谈谈时髦的革命文学,但也不排斥当今文坛上的其他流派。这些青年聚在一起,有时也排排短剧、练习演唱、朗诵,大有愈搞愈红火之势。蒋继宗作为大学的文学讲师,是这一聚会的积极参与者。明天他将有一个关于文坛现状的小讲演。他还知道有人要朗诵诗人白莽的作品。蒋继宗自己读过白莽的诗、柔石的小说,也曾把他们向白蕙推荐。聚会一般在晚上九点钟左右结束,蒋继宗当然要伴送白蕙回家。呵!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个夜晚,也许是决定命运的一晚呢!
楼下客厅里的老式座钟打了十下,钟声引起的深沉回音,在静悄悄的蒋宅悠悠回荡。
蒋继宗毫无睡意,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两张参观券,放好皮夹,又一次把明日要用的演讲稿拿出来。他要从头再看一遍明天一定要讲得格外好!他想。
拿着讲演稿,他默默地看下去,一边想象着明天向青年朋友们开讲时的情景。他仿佛看到了白蕙那一双总带着点忧郁的、闪着智慧和热切求知之光的眸子。忽然,一行诗句闪现在他的脑际,哦,那是当今最负声望的诗人戴望舒的成名之作,蒋继宗念过不止一次,背都背得出来。于是,他慢慢抬起头来,凝视着台灯的绿色灯罩,满含感情地、轻轻地念出声来: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怨愁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象我一样,
象我一样地
默默行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象梦一般地
象梦一般地凄惋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