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呃?”罗亚有点狼狈,心里却松了口气。她好像已经把昨天的事忘了,啧,就说小孩子忘性大。
“喏,我扮老师,你扮学生。”她变魔术般拿出一套卡片,笑咪咪地看着他。
“今天先教字母,要乖乖听我讲课哦。”
罗亚一下子怔住了,脸色开始发白,又忽然涨得通红。
莎曼拉他的手,样子像有些不高兴。“你陪我玩啦,罗亚。”
他看着她碧蓝的眼瞳,里面清澈一片,纯净得像琉璃,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个是艾达,这个是匹诺”她只当他是答应了,兴高彩烈地摆出老师的架式,一个一个教起字母。
罗亚低下头,虽然没说话,但看得出很用心地听著。
就这样,一个教,一个学,似乎是游戏,却又比课堂还要认真。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到地平线下,残霞像大幅的锦缎铺满西方的天宇,从钟楼上望去极富气势。罗亚比平常到得早,因等待而无事可做,他从墙缝中顽强生长的一株小树上扯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起清脆的音调。
当莎曼喘着气爬上钟楼时,最后一缕音符正好从罗亚唇边消失。
“那是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她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因为兴奋而明亮。
“你教我好不好?”
“你想学这个?”罗亚挑挑眉,倒是毫不吝啬。“很容易的。”
他伸手扯下一片叶子递给她“像这样放在嘴唇中间,用舌尖控制气流,用力吹。”叶子在他唇间发出悦耳的振动。
她有样学样地照做,可是叶片动也不动。
“不对,你抿得太紧了,放松点。”
“噗!”这回倒是发出声音了,可用力过猛,叶子一下子被喷了出去。
“你骗人,这根本就很难嘛!”莎曼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没了耐性,噘起石榴般红润的小嘴,拒绝再做无用功。
“常练习就会了。”罗亚够义气地没有偷笑,只是含著叶片,轻轻吹起一曲伊林梅尔流行的民间小调,调子里,不能不说是含著一丝得意与炫耀的。
三个月后。
“沿著阴影落脚的河岸,晚钟消失无音了,家家户户关上大门,把黄昏的灯藏起来,黑夜浓重,森林寂静无声,黑暗降临这色彩缤纷的大地,像个影子,像个水泡,在深不可测的幽暗里,我交叉紧握十指,站在繁星的圣坛下祈祷”
“背得太好啦,一个字都没错呢!”莎曼高兴地阖上手中厚厚的吟游诗集。这是他们近几天来的课本。罗亚的记忆力好得惊人,而学生的进步这样快,她这个老师也很有成就感。
“换你了。”罗亚将手中的树叶递给她。
“唉,我可比不上你。”她叹著气接过树叶放在唇边,使劲吹,用力吹。
树叶发出一声短而尖锐的惨叫后,第无数次,破了。
星星开始悄悄钻出云层,闪烁著碎钻般的光芒,像是诸天神的眼睛,慈悲地俯视著凡尘的人们,以及他们那些小小的、微渺的快乐
当时序进入十一月,托勒利夏的冬季如约来临,北风呼啸著闯进威登山谷,随著几场大雪的肆虐,世界一下子淹没在纯白的色彩之中。
由于天气恶劣,两个朋友无法再去钟楼上会面,幸而岩堡的厨娘吉娜很关照罗亚,允许他干完活后待在厨房。厨房的火炉是整日都燃著的,比他在小屋的住处暖和得多。
冬日的黄昏,吃过晚饭,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厨房就成了罗亚、莎曼和吉娜养来抓耗子、一只名叫“独眼”的花猫的天下。
“西瑞尔紧紧抓住老妖婆的头发,用大铁锤猛地敲进铁砧的缝里,这样那个老家伙就跑不掉了。然后他开始用铁锤敲打铁砧,每敲一下就问一句,‘你愿意解除公主的魔法吗?’起先老妖婆不肯答应,后来疼得受不了啦,只好答应西瑞尔收回魔法。”
吉娜缝好最后一针,将衬衫抖了抖,叠好放回针线筐里,又拿出一双破了洞的袜子继续手上的活,一边说著古老的伊林梅尔民间传说。
“就这样,公主恢复了美貌,她和西瑞尔结了婚。从那一天起直到去世,他们从来没有生过病,从来没有发过愁,从来没有吵过架,他们快快活活地过了好多年幸福的日子。”
传说讲完了,莎曼轻轻叹口气,小手托著雪白的腮,望着火炉里跳动的红火苗,若有所思。
“罗亚”她叫著身旁的少年。
“什么?”
“如果我被巫婆施了魔法,你会像西瑞尔那样来救我吗?”她侧著头,宝蓝色的眼珠闪动著热切的光芒。
罗亚暗地里感到好笑。他早就不再相信传说了,莎曼真是个天真的傻小孩。
“罗亚一定会来救我的。”他没回答,她就自言自语起来,还肯定地点点头强调。
“传说中救出公主的都是武士吧,”罗亚故意浇她冷水“我可不是武士唷。”
“没关系,”她很严肃地望着他“我赐给你武士的资格。”
她爬到凳子上,把右手放在罗亚肩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伊林梅尔的莎曼公主,以王室的名义,赐我的朋友罗亚莫尔光荣的武士称号。吉娜”她好像是觉得只有一个人做见证太少,又加了一句“和独眼为证。赞美诸神!”然后她俯身亲了亲罗亚的额头。
“那,罗亚现在是武士了。”她跳下凳子,满面笑容地说。
“哈哈哈”罗亚被她幼稚的任命仪式逗得捧腹大笑“莎曼你你真是哈哈”
“罗亚莫尔武士,你还没有向我宣誓效忠呢。”她带点不高兴地拉拉他的黑发。
“是、是。”他忍住笑,做出正经严肃的表情,单膝跪在她面前,吻她柔嫩白皙的手背。“罗亚莫尔向莎曼公主宣誓,只要她有危险,一定挺身而出保护她不受伤害。这样行了吧?”
“嗯,”她满意地露出甜美的笑脸“罗亚是我的武士,要记得来救我喔。”
边做针线边看着两个孩子玩游戏的吉娜也不禁咧嘴一笑,趴在火炉旁蜷成一团打盹的独眼似乎被笑声惊醒,张开粉红的三瓣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把脑袋埋进爪子底下,继续寻好梦去了。
此刻的威登山谷,还在狂暴的风雪中战栗,而这间小厨房的一角,却既温暖又安详。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周围的山野完全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罗亚要跟著养父在林子里架设几个捕兽的机关陷阶,只要因大雪无处觅食而饥饿难耐的动物前来饱餐,就会被铁夹夹住或掉进陷坑。
当罗亚跟莎曼提起这事时,她兴奋地叫起来“我也要去!”
“不行。”罗亚想都不想马上否决。
“为什么?”
“太冷,你会生病的。”他可不愿意在进行这种刺激的冒险游戏时,还得分神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又笨手笨脚的麻烦家伙。
“我可以穿厚点,今年刚做的貂皮外套很暖和喔。”她马上找出解决之道。
“你要上课,乔治爵士不会答应给你放假。”他又指出一条拒绝的理由。
“乔治爵士的风湿病犯了,昨天他说至少十天不能给我和哥哥上课。”莎曼很得意地告诉朋友,眼睛里露出固执的神采。“明无我跟你一块去!”
罗亚顿时预感前途多难。
“汪汪汪!汪汪!”
一头黑色大狗欢快地在洁白的雪原上奔跑跳跃著,兴奋地大声吠叫,像在催促主人加快脚步。捕猎的本能让它有点迫不及待,忘了人类同伴可没有四条腿。这条狗是西蒙养的,专门用来打猎,连狼和豹子都敢斗。
“巴风你慢一点儿好不好。”里著厚厚的皮裘,半张脸都被衣领遮住的莎曼费力地从没膝的积雪中拔起脚,声音有些含糊地向黑狗抱怨。“这里很难走啊。”
走在她前面,背著弓箭一身俐落的罗亚闻言回过头来,脸上明白写著“早叫你别来了”
她对他弯起眉眼“别想赶我回去,我能走。”
罗亚耸耸肩,继续在前头领路。
也许是人小腿短,衣服又厚,好不容易迈开脚步,一个不留神,她整个人向前扑,直直地趴在雪地上,虽然没受伤,却怎样也爬不起来。
“罗亚。”她小小声地叫著朋友。
他站在五步外,不言不动,表情透著点好笑和看戏的坏心眼。
“罗亚”声音可怜兮兮,带着微弱的水意,再放著不乖浦怕就要哭出来了。
啧,果然是麻烦的小孩啊。
他走过去,使劲拉她起来,又帮她拍掉衣服上的雪。“笨蛋!做不到就别说大话。”然后握著她的小手,慢慢往前走,仔细用双脚将雪层拨开,让她好走些。
背对著她,所以他看不到莎曼眼中狡猾的笑意。罗亚的手,很暖和啊,橡哥哥一样,不,比哥哥还温暖,他是她的武士呢。
眨眨眼,偷偷地笑了,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很好,像这场雪后的晴朗天空,清爽又明亮。
“快到了,就在前面的林子里。”罗亚回头看看她,美丽的小脸红通通的,几分是冷,几分是累。“还走得动吗?”
她点头,把手握得更紧。
“汪汪汪汪!”先跑进林子里的巴风叫得很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罗亚眼睛一亮“有猎物了!”他拉著莎曼加快脚步跑向林子,这处的雪较薄,跑起来容易些。
林子里,巴风正统著一个陷阱打转,不停地大声吠叫,两只前脚用力地跺著地面,尽量将头颈伸向坑里,拼命摇著毛皮蓬松的大尾巴。
两个孩子急忙走到陷阶边向下看,坑不太深,不过也足够让猎物爬不出来了。
不幸落入坑里的倒楣蛋有一身火红的皮毛,长长纤细的身子,尖尖的嘴,和一双碧绿得像宝石般的狭长眼睛。可能是被巴风的吠叫惊吓住,它将整个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仓皇失措地盯著坑边的猎手们。
“这个是什么呀?”莎曼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头美丽的动物“它好漂亮!”
“是火狐狸!”罗亚非常开心地说:“它的皮毛可是上等的珍品呢,我们今天真幸运。”
说著,他已俐落地取下弓,将一支桦木长箭搭好瞄准狐狸。坑里的空间不大,再怎样缩也绝躲不过利箭的攒射,他只要小心别射坏那身上好的皮毛就行。
似乎是感觉到危险,狐狸开始在坑里乱窜,竭力想要逃开。
“狡猾的东西。”罗亚轻轻咋舌,拉弓的手却一刻不放松,他对自己的箭术是很有信心的。
慢慢拉满弓,手指绷紧,牢牢瞄准那只小小的头颅,就要放箭
“别杀它!”袖子突然被人一扯,箭失了准头,斜射在坑壁上。
他恼火地叫起来“莎曼你干么捣乱?”
她不理会他的臭脸,义正词严。“你为什么要杀它?它又没有得罪你!”
“天呀,你真是个麻烦。”罗亚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要向她解释什么是打猎实在有些愚蠢“因为我是猎人它是猎物,被抓住的猎物当然要被杀死。”
“不行,不许你杀它!”她看他的眼光像在看什么冷血的凶手“要屠杀这么可爱的动物,你真残忍。”
屠杀?残忍?他哭笑不得,面对莎曼他常常有这种感觉,但显然今天是没办法跟她讲道理了。“你躲开,不要看就行了。”
她固执地拦在他前面。
他想推开她,于是看见她的脸上流下两行透明的泪水。“喂喂!你干么?”他狼狈又惊慌地叫起来“别哭了!唉你怎么那么爱哭啊?”
最终,他还是放走那只珍贵的火狐狸。
这一天捕兽陷阱共捉到一只狐狸、三只野兔、两只犬、一只山鸡,而除了那只己经冻死的山鸡外,所有猎物都被莎曼放掉了。
看着与高采烈地说“打猎真有趣”的莎曼,罗亚无奈而头疼地想,尽痹粕以称之为善良,但她的善良,怎么看也只能用无知和幼稚来形容吧。
不过,能看到她的笑容而不是眼泪,他还是在心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