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只手轻柔地抚过面颊,同时耳边依稀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啊,莎曼”
她的心蓦然一惊,这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连想也不想就让她脱口而出。“罗亚!”
猛地睁开眼,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急急转身想要离去。这几日他牵心挂念著莎曼的病,终于忍不住悄悄前来探视。见侍女不在,莎曼又像是睡著,才放心走近。细看躺椅上苍白憔悴的人儿,心头又是痛惜又是、无奈,于是不由自主叹息出声。岂料她突然醒来,此时要痹篇也来不及了。
近在咫尺,莎曼抬手便拉住他的袖子,眼中掩不住惊喜与希望。“罗亚,你来看我,是吗?”
他僵立了一刻,才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平静而淡然。“商队今天回来了,王子殿下命我这些新鲜水果过来。”他一指小圆桌,桌上放著一盘尚挂著水珠的红艳苹果。
莎曼的手一颤,无力地松开他的衣袖。真是,自己还在希望些什么呢?那夜不是就知道他对自己无意了吗?这样几乎像乞讨的话是不该再出口了,莎曼啊莎曼,难道你身为王族的尊严就这么不值分文?
“原来如此,谢谢你,莫尔。”她淡淡点了点头,闭上双服不再看他。
莫尔她叫他莫尔。
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听她用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叫他的名字,此刻这一声“莫尔”听来如此冷漠、如此怪异、如此痛心。
一切都是自己的决定啊。罗亚莫尔,是你自己亲手斩断这条倩丝,所以,即使再痛也得咬牙忍受,哪怕连灵魂都要撕裂,心都在滴血!
不敢再多作停留,他以异常快速的步子离去,落荒而逃。
而莎曼,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终告熄灭。
“哥哥,我同意与利迪斯联姻。”站在尼奥王子面前,莎曼平静地说。
他眼中不加掩饰地惊喜“你终于想通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莎曼直视他的眼睛“你必须允许罗亚莫尔继承他养父西蒙德莫尔的贵族头衔和职务,并且,若真的复国,得取消对吉德族人的一切歧视法律,视他们为平民和自由人。你答应吗?”
“可以。”尼奥王子答应得很爽快,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条件。
“以死去父母的名义发誓你会遵守约定?”
“我发誓。”
“那么,”她垂下眼睫“你可以会答覆利迪斯使臣,我同意联姻了。”
就这样了吗?我们之间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吧。罗亚,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莎曼的病来得突然,好得也怪异,然而全无人在意。岩堡宽大的露台上,尼奥王子当众宣布,伊林梅尔将与利迪斯结为姻缘之好,利迪斯王萨丁陛下即将迎娶伊林梅尔的莎曼公主为妻。
近千名臣民的欢呼声响彻天空,而站在尼奥王子身边,已经遵照伊林梅尔习俗用白纱遮住脸庞的莎曼,却一动不动,恍如未闻。
接下来的日子,威登山谷是一片的忙乱,缝制结婚礼服、采办嫁妆、确定行程、协商典礼仪式伊林梅尔公主与利迪斯王的婚礼,绝不能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
一切事情千头万绪,却让人忙得不亦乐乎,毕竟,这是托勒利夏第一次看到复国的希望。
与旁人的忙碌相反,婚礼的主角莎曼却变得深居简出。她不再去为平民巡诊,只是静静地、沉默地等待著婚礼。
裁缝与女工请她去量身制作礼服,她就木偶一样随他们摆弄;商队不断送来各种贵重的嫁妆礼品,她无可无不可地收下,从不表示喜恶:负责典礼的贵族徵询她关于行程的安排,她回答一切由尼奥王子定夺。总之,她似乎将自己放逐到一个没有人触摸得到的地方,冷眼看着这个世界的喧嚣。
但是,莎曼的反常被误解为新娘的羞怯,没有人会认为,他们的公主其实反对这次联姻。只有明白内情的玫兰,暗暗为小泵忧心著,却是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反常的并不只有莎曼一人,罗亚也变得古怪而沉默。
出乎众人意料的,尼奥王子竟然以办事认真为由赐予罗亚爱国勋章,并允许他继承养父西蒙德莫尔的贵族头衔与职务,他一下于由吉德贱民跃为托勒利夏王室禁卫队队长!
得到如此恩赏的罗亚并未如众人所想的兴奋骄傲,他的脸色黯然而冷肃,带着一种冷冷的忧伤与疲倦,原因却无人知晓。
当朱理安做为迎亲大使再度来到托勒利夏时,己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使这片荒凉土地生机断绝,到处白雪皑皑,只有一丛一丛的骆驼刺顶著风雪顽强地生长著,将铁一般的纠枝刺向天空。
觐见过尼奥王子,递上利迪斯王的亲笔信之后,莎曼突然派女官请他到小客厅去。朱理安有些讶异,通常未出嫁的公主是不直单独召见外臣的。怀著满腹好奇;他跟著女官来到小客厅。
莎曼己经坐在那里等著他,她穿著一件绣有迎春花的礼服,绝美的面容被一张级著珍珠的面纱遮掩伊林梅尔风俗,即将出嫁的少女不能让别的男人看见自己的脸,只有她的丈夫才有权在婚礼上揭开她的面纱。
见他进来,她优雅地欠了欠身。“费顿伯爵,抱歉这么冒昧地请你来。请坐。”
朱理安无言地鞠了一躬,隔著桌子与她相对而坐。
“尊敬的公主殿下,不知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地方?”
“费顿伯爵,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一些关于萨丁陛下的事,比如他的性情、喜好之类的?我希望在婚前能对自己的丈夫有个大致的了解,也希望能成为让他满意的妻子。”莎曼的声音很镇定、很柔和,然而细心的朱理安却发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著。
可怜的小鲍主,她是多么紧张而羞怯啊。朱理安明白她极力想要被未来的丈夫接纳并喜爱的心情,可惜在心底叹息一声,他对这位应该算得上情敌的少女产生一种莫名而奇妙的好感,也许因为他们都同样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吧。
他暗自决定,要尽己所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帮助莎曼,以弥补对良心的愧欠。
退出小客厅,朱理安一阵疲累,这感觉来自心理,而非来自身体。勉强做不合自己个性的事果然很辛苦。年轻的伯爵皱著眉,回到专为贵宾准备的房间,意外地发现有个不速访客正在等他。
“禁卫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有些恹恹地问,实在不愿再与这些人假意周旋。
伊林梅尔王室禁卫队的新任队长犹豫了下,看着他的眼睛;低沉地开口。“我这么说或许有些唐突,但请相信我绝没有对萨丁陛下和伯爵不敬的意思。能不能请您告诉我,萨丁陛下此次求婚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朱理安愕然,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问他这种问题,更加想不到会是由这个人来问他。他惊讶地仔细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罗亚。啊,他认出来了,是初次偶遇时陪在莎曼公主身边的护卫,也是刚到托勒利夏那天,莎曼公主眼中的
“你是代表谁来问这个问题呢?尼奥王子?莎曼公主?还是你自己?”他的好奇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并不重要。”罗亚痹篇他莫测高深的眼光,不自然地说。
“这很重要。”朱理安沉下脸“因为它关系到我答案的真实程度。”
罗亚沉默了长长一段时间,终于向朱理安行了一个礼。“对不起,问了这么无聊的问题,请伯爵忘了它吧,告辞。”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突然,朱理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爱她吧?”
像被鞭子抽中般猛地一颤,罗亚顿住脚步。“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既然爱著她为什么不去争取?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你难道不会因此而后梅吗?”朱理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与愤怒,这些话根本不是迎亲大使应该说出口的。
罗亚僵硬地站著,好半天,他回过头,眼神阴郁而绝望,沙哑地说:“因为,我没有办法给她幸福。”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朱理安闭上眼睛,颓然坐倒椅中。“真的是个无聊的问题。”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那样指责、质问他呢?自己不是和他一样做著相同的事吗?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还在尽力促成悲剧
呻吟一声,他举手捂住脸。“朱理安金达特,你的确是个伪善者啊。”
离开朱理安的住处,罗亚踉跄地扶住身旁的墙壁,透不过气来似地大口喘息著。他抚住胸口,深深地俯下身去,若不如此,心就要痛得爆裂开来。他紧紧地咬牙,运用全身肌肉的力量,来和那阵剧烈的刺痛作对抗,紧得甚至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自己是昏了头吗?为什么要去问那种问题呢?难道听到“萨丁陛下非常喜爱莎曼公主”之类的答案,自己就会安心、就会无憾、就会不再牵挂莎曼的幸福吗?或者,只有亲眼见到她一切安好生活美满,才能让自己不后悔推开她的手,将她推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然而,心灵深处却如此清晰而残酷地明白,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获得平静,心头的那个伤口,是任凭岁月更迭、桑田沧海。也无法止痛痊愈的!
为了显示利迪斯对此次联姻的重视,利迪斯王源源不断地派人送来各种奇珍异宝,而在这一天送到的礼物最得托勒利夏君臣欢心。
那是一盆红色伊秀塔花在伊林梅尔,伊秀塔花被视为“幸福”的象徵,每一位出嫁的女子都要在发上别一朵做吉样装饰。伊秀塔花本为单瓣,唯有在王都帕西法尔的皇家园园中所种的是双重花瓣,因而,新娘配戴双重瓣伊秀塔花是伊林梅尔王室婚礼的传统。
柄变之后,他们自然无法再遵循这一风俗,而利迪斯王居然能够送来一盆双重瓣伊秀塔花,其用心之诚、神通之大不言而喻,更暗示了莎曼公主与托勒利夏代表伊林梅尔正统王室的意义。
时光飞逝,转眼间,出嫁的日子就要到了。尼奥王子将亲自护送妹妹前往利迪斯都城墨赫里完婚,嫁妆己全部备妥,随从也都做好准备,只等明日一早祭过先王、王后便可出发。
由十四名女工精心刺绣而成的结婚礼服,用架子妥帖地支撑在床畔,即使早无旧日尊荣,礼服还是很奢华,一半为了衬托她这个新娘,另一半也是为了衬托两方的尊贵地位。
夜冷如冰,在这个出嫁前的寒夜里,一颗心始终不能人睡。
技著厚厚的毛裘,莎曼坐在窗前,幽幽地、痴痴地望着天边孤悬的那轮明月。
下了两、三日的雪,今夜却突然晴朗起来,整个天宇澄明如水,万里无云,衬著一颗如冰似玉的寒月,凄冷至极。
就这样告别了吗,罗亚?她轻轻地在心中问著。这一次的分离之后,再相见只怕遥遥无期,即使能够相见,我也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我己为人妻、为人母,而你身边,也会有一位温柔的妻子,以及一个可爱的孩子吧?
从今以后,我的梦将是诉不尽的凄寒,是我的无奈,你的无意啊!
如果我们真的有缘,为何这缘分无法支持个幸福的结局?甚至,不容我向你亲口道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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