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知如此,今天她晨早摇电话来给我确定约会,我不实牙实齿地答应还好,现今,她必定知道我临阵退缩。”
吕媚媚说:“你就容我说句坦白话吧!这姓蔡的是太不识做人了,处此时势,她还想巴结别人,寻只扶手,未免是过分天真,倒不如韬光养晦,以静制动,更为上算。”
吕媚媚说这话时的神情比她的年纪老成得多。
她续说:“不知进退的人,要被人一下又一下的推跌在地上,是意料中事,他是自取其辱,与人无尤。”
一番话巴辣而深刻,无情而实际,听得我有点寒意。
真没想到为了搓一场麻将都会弄出这么多为难来。
本城之所以热闹,无非是小小一件事都可以牵丝拉藤,维系到许多重大人情关系、政治经济、公司存亡等等事情来。
伤脑筋是事在必然,但也无可否认这才是热闹的人生。
问题还在于参与这些游戏,我是抱着玩乐心态,得失与我无关,我几时都只不过是个隔着岸观火的人而已。
我摇了个电话给松年的秘书,嘱她替我找个藉口,把蔡又新太太的牌局推掉。
谤本都不劳我多花唇舌了吧,彼此心照不宣。
这次初步相亲,对这位吕媚媚小姐的印象还是不错,最紧要一点是她有心结纳,那就易办了。
仇佩芬与吕漪琦都觉得事不宜迟,于是,赶忙催促我:“全靠你大力的支持了。”
我点了头,一力承担,于是决定在家里弄个小型晚宴。
一圆台十个八个人,是最容易控制,既有机会彼此深入畅谈,又可以视作普通应酬活动,风花雪月一番。
我除了把兄嫂许祖明与吕漪琦邀请之外,还加插了仇佩芬和她的夫婿冯世均、仇佩芬的小泵冯湘湘和郭滔夫妇,添上丁柏年和吕媚媚,刚好四对。
未入席吃饭前,女人下意识地坐在一块儿畅谈。
仇佩芬立即扯着冯湘湘问:“你家现在是不是闹粉红色案件?”
“已经街知巷闻了,是不是?”
“差不多,只是没有细节!”仇佩芬说着这话时,似有一点失望。
冯湘湘笑了出来,道:“你不是开玩笑吧,谁会有细节资料呢,除非你躲在人家的床底下!”
“最低限度,可以知道弄出事故来的人是男还是女?”
冯湘湘压低声浪说;“别张声,让我那一位听到,回家去一定吵闹,怪我好在公共场合讲他家里头的丑史。”
冯湘湘又白他的郭滔一眼说:“未闹出事之前,那郭家的大少奶奶李秀环,不知多架势,简直一呼百诺,连我的那一位对他这位嫂嫂都有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听冯湘湘的语气,就知道有故事可听了。
所以说,妯埋之间若不连成一气,而成了敌人,后果堪虞。
李秀环是郭一功的长媳,丈夫郭贤掌握着郭家的各种业务,是最得宠的一个儿子,江湖上都盛传他是首席继承人,名望权力在各兄弟之上。身为妻子的李秀环,当然是招妒。
看样子,出事的还是她本人,而非郭贤。否则冯湘湘不会认为是家丑。
这年头,说是摩登,其实仍有甚多旧瓶新酒式的封建思想存在,尤其是在豪门富户之内。他们的心态是要保全旧家风、旧礼教为炫耀自己在社会中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地位。
譬方说,男人若闹婚外情的话,除非是认真至要闹离婚的一场爱情争夺战,否则,根本就不足挂齿,绝对不会视作丑闻处理。
除非闹婚外情的是女方。
我的猜测及后证实完全正确。
第9节
冯湘湘说:“我的那一位从前顶尊敬他的这位大嫂子,说是郭家各房媳妇中最知书识礼、学位最多的一位女性,念书念到要偷了丈夫手下的一员猛将,也真太令人骇异了。”
仇佩芬轻轻惊呼:“李秀环的人品真不算差呢,对我们可没有架子,从前我们要凑脚,她也久不久就跟我们应酬一两次,态度与牌品好到不得了,真没想到有这种事发生?”
我追问:“那男的是谁?”
听故事当然要问清楚谁是男主角,谁是女主角。
“姓宋,郭家地产部的工程师。很好看的一位男士,比李秀环年轻两岁。”
“现在情况怎么了?”
“谁知道,郭滔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见到郭贤,他是受害人,也装得没事人一样,我怎么知道往后如何发展了?”
正当我们几个女人议论滔滔之际,丁柏年抵步了。
正角儿既上场,我立即拉住他,介绍给各人,实质上,除了女宾,丁柏年不大熟识之外,其余几个男人,都是商场上的朋友,一见面,就已聚拢起来,不缺话题。
一整晚,丁柏年都全神贯注在男士们的商业与时事政治话题之内,对席间的女士显然没有任何兴趣,根本都不劳攀谈。
饭后喝咖啡时,我故意将吕媚媚和丁柏年叫在一起,说:“我们家露台放置了一盆国内政要送给松年的盆景,你们看过没有?有没有兴趣看?”
“好哇!”吕媚媚扬一扬眉,有意无意的表现出一份妩媚。
不是不吸引。
不知丁柏年心里头怎么想?我总不认为男人是铁石心肠,看见了漂亮的女人会完全的不动心不动意,只不过有时碍于情势,不动声色而已。
“丁先生对盆栽有兴趣吗?”媚媚倒是大方得自动撩动话题,看样子,她对丁柏年真有点意思。
这就好,人们都说男追女,隔重山,相反,则隔重纱而已。
老实说,丁家兄弟是真有瞄头的。
虽说人是古肃木讷一点,但松年和柏年都有一张成视谒正,近乎俊美的脸庞,身材健硕,商家人的身份,却有一重知识分子所独有的气质和风范,谈吐更是得体,再加身家背景,丁氏兄弟是相当出类拔萃的。
要找这样子的配偶,谈何容易?
本城待字闺中的名媛,数量肯定比各式黄金钻石王老五为多。
哪一家豪门富户不是愁找不到乘龙快婿多于担心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儿媳妇?
冷眼旁观,看到吕媚媚不住地绕着栽花种草的话题跟丁柏年搭讪,我那小叔子又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话时,我的心不期然往下沉。
突然有种悲哀的感觉。
到底,物伤其类。
自己算是上了岸的人吧,但也望其他合得来的女友有个好归宿。
这个意念也真是利人利己之举。
扰攘了一整个晚上,曲终人散。
我坐在妆台前卸妆时,丁松年单刀直入,问我:“你想为柏年做媒?”
“你看得出来?”
“有谁看不出来了?”
“我这么着迹吗?”
丁松年苦笑说:“曼,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耸耸肩:“我又不是作奸犯科,何必鬼鬼祟祟?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嘛。”
我回转身来,望丈夫一眼,说:“你认为大嫂的这个堂妹子如何?一表人才吧!”
丁松年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的样子有点否决的味道?”我说。
“不合适柏年。”
“你怎么知道?”
“柏年要的女人是有内涵的。”
“例如?”
“例如?”松年想一想才再说“你身边的女友没有人经历过沧桑。”
“什么意思?”
“风调雨顺的温室之内,不会成长出有独特气质的人物来。”
“你是一竹竿打尽一船人,如此说来,我也毫不突出,不过尔尔?”
松年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走进浴室去,关上门,根本不答我的说话。
真好笑,自己一时说错了话,不好意思,于是实行逃避。
男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人家都说快活不知时日过,也许有几分真。
我就总是人闲心不闲,整日的无事忙。日子过得不知多快!
这天,赶着出门时儿子富山走来跟我说:“妈妈,明天你会跟我参加学校的游园会吗?”
“什么?”我皱皱眉。
才几岁大的孩子,就节目多多,一会儿是校运会、恳亲会,一会儿又水运会、远足会。把那些学生的课外时间填得爆满,自不在话下。最无聊无谓的就是老在小孩子面前鼓吹妈妈要陪他同乐同戏。
普通妈妈无所谓,反正赋闲在家。那些职业女性与我们这些本身应酬一箩箩的女人,怎么吃得消?
一旦拒孩子于门外,立即就拿一顶不崇尚两代沟通的帽子压下来,把人压低几寸似!
真是莫名其妙的现代教育。
明天怎么得了?我们约齐了一班女友开会讨论为一年一度的贫童会举行慈善餐舞会筹款。
这些公益事,我不算积极,但总会在年中插手办一两宗,应酬一下各方朋友。
于是我给富山说:“妈妈明天没有空。”
“妈妈,你究竟是哪一天才算有空?”
“你的游园会举行很多天吗?”
“不,”富山直摇着头,那表情甚是世故而老成,很不配他的年纪:“游园会只在明天举行。我只是觉得无论那一天,妈妈都有别的事,不会陪我。”
“你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了,还要我陪呢?且你有李老师是不是?央她明天陪你好了!”
“不用央她,她是个明白人。”
说罢富山转头就走回他的房间里,大力的关上门。
第10节
竟向我这做母亲的发脾气。
现在的小孩子是难缠的,总的一句话,他们被宠坏了,贪得无厌。
已经丰衣足食,为所欲为,又要求关注和温情,其实以上二者的具体表现,还不是包装在丰厚的物质享受之内。
谁爱谁,就给谁多些生活上的顺遂,如此而已。
今日成年人没有爱情饮水饱的那回事,小孩子也应渐渐适应。
有太多闲情逸致去陪儿伴女的父母,只怕孩子们又有其他种种生活上的不满足了。
松年间接批评我说,我是个没有独特气质的女人。哼,他错呢,我最低限度不像其他妇女一般,整天整夜抱紧孩子,口中乱喊“仔呀仔,命呀命”的,而其实对家庭没有半点儿的贡献。
出门的第一站是到理发店去。才坐下来不久,阿顾就挪动了张小椅子,坐近我,替我修甲。
平日,她一见了我,就活像开笼雀似,吱吱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这天,刚相反。只掩紧嘴唇,半句声没有造。
我逗她:“阿顾,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
“吃什么呢?”
“随便一个饭盒吧!”
我看着对方的反应怪异,也就有心逗她,意图寻个水落石出。我故意说:“真是佩服能屈能伸的人,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像我们这种太太们,闲着没正经事做,只顾吃喝玩乐,其实真比不上你们这等职业女性。”
“唉!”阿顾长叹一句:“丁太太,你言重了,我阿顾几时有你这种福气就好,别的不说了,只是你的一句话就能调度很多人情事理,除非你不肯出手,否则,又什么是办不到的。我们呢,怎么同?开口求人,难比登天,不求呢,自己又着实不争气。”
阿顾这么一提,我倒心血来潮,慌忙问:“我记起来了,前些日子,你不是提过希望你的老表可以调过包装部工作,现在怎么样了?”
“唉,这真是好心着雷劈的一个现成实例了,亲戚托了我的事,我也只能在丁太太的面前求一求,丁太太答应相帮,是我们的造化。不愿意帮,或有时力有不逮的话,总不能怪谁?我那亲戚是母亲的侄子,一味在吾母跟前埋怨,待老人家早晚见着我,都罗罗嗦嗦,黑口黑面,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大老板?烦得多了,真是连吃饭的胃口也倒掉!”
我心上有点气,但不会张声。
对方那句“或者力有不逮”实在非常伤害我的面子,只是真相未大白之前,我也不好再夸下海口,只轻轻地说:“待我再查看一下,是不是厂里头有什么人事调动的困难?”
“若太令你为难,就犯不着了。”
听上去似是客套话,其实是一针见血。
做完头发,我打铁趁热,再上丁氏企业去。
松年与柏年都在外头开会,我直趋管辖人事部的经理张华的办公室去。
对方看我满脸不快,已知事有晓蹊,慌忙站起来招呼。“丁太太好!”我开门见山问:“张华,我前些时交带的两宗公事,你记得吗?”
张华面有难色,问:“你是指把周冲调至包装部,又给另一位从大陆下来的郭广信介绍职业一事吗?”
“你倒是记性不坏。”
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张华的脸色凝重,竟没有再接腔下去。我于是追问:“情况呢?”
“我已把丁太太的建议向冯日堂先生提交了。”
“还未批下来吗?”
“是批下来了,只是,没有照准。”
“什么?”我惊叫。
有点像给人家当众赏了两巴掌似,急痛攻心,整个人变了颜色。
“为什么?”
“公司不希望增加冗员,尤其是下层功夫者,更不可以养成互相依赖的风气,必须真正有需要才雇用员工,以便各施各职,各就各位。”
“我不相信丁氏企业员工近二千,会有安插不下一个半个人手的困难,是故意与我为难才真?”我平一平气再说:“不是说越低级的文员跑腿越难雇用得到,求才若渴之际,如此的令关心你们人手的人失望,真不知安着什么心?”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对方辞穷。
张华木然地站在我面前,很有种进退两难之势。
无可否认,气氛是僵住的。
迫虎跳墙,誓要破釜沉舟的话,我只能开仗,说:“请冯日堂董事来商议好不好?”
张华当然恨不得一叠连声地说好,难得找到了这个下台的阶梯,急步走去找冯日堂,把个热辣辣的滚球交到他手上去,自己变得置身事外。
作为大机构内的中层行政人员,最是为难。这点我倒是明白的。
上层有公司政治斗争,必把他们做磨心,迫他们表态,下层有什么三长两短,又得周转调停,以能安抚下属,交代上司。
这无日无之的公司斗争,有可能使人疲累至难以形容。不似我,偶然在丈夫的势力范围内耍两手,不过显显威风而已。
我相信那冯日堂在听了张华的报告,一定会从牙缝里透出恨意来,心上连连以几句口里说不出来的粗言秽语来骂我这位盛气凌人的主席太太。
我才不怕,偏要看他拿什么道理向我解释,以什么理由去坚持。
冯日堂站到我面前来时的神色还是自若的,不愧是大将之材。
他开门见山就跟我讨论这宗人事案件。
“丁太太,公司的人事调动有一定的法则,也有固定的预算,我们不能不遵守,尤其是在上位的人,如果立了个不良榜样的话,恐怕以后会号令不行。”
我差不多是气得发抖。
对方的说话,无疑是指我在树立不良榜样。
战云已启,也不是临阵退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