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的阎九戒,怎么会为了一坛酒闹脾气?
这几天阎九戎进宫的时间长了,让她比较有时间去管理她的酒房。当初嫁进来时,他安排了一整个院落供她酿酒,原本酿到一半的酒也都能继续完成。
今天中午用过膳,阎九戒就带着夏涅东消失了,她不知道他是进宫了,还是去了哪里。她去看了弟弟妹妹们学习,见到夫子教得很好,也就没多作停留,就往酒房这儿来了。
“唉,这木制的勺子很不好使,改天我真的要问问夏护卫,既然他对打造兵器那么有心得,说不定能教教我怎么打出一把好使的勺子,不然这发酵的酒都拌不匀,酿出来的酒色都不好看了。”
绫绯有点苦恼地瞪着手里的木勺看,但苦无他法也只好将就,继续把发酵过的酒拌匀,再加水封桶,让酒继续发酵。还有那桃花大致也开得差不多了,她得找帮手一起回去桃花林采桃花,否则今年的桃花醉要酿不出来了。阎九戒一再跟她强调,这些新酿的桃花醉一桶也不能送人,否则他要翻脸。
想到他交代时认真的神情,她现在还是很想笑。
“夫人。”李总管打断了她的冥思。
她回过头来,朝他笑笑。“有事吗?”
“夫人,明天就是老王爷跟老王妃的忌日了,我让人如同往年般准备了祭品,夫人要不要检查检查,看看是否需要添加什么?”李尚谦总管轻声地说,他一直都满喜欢这个新王妃,态度亲善不说,行为举止也很端庄,不比出身官家的小姐差。
“忌日?”她讶异地睁大了眼。“那不就是很多人的忌日?大家都是在同一场火”她说到此心情都沉重了,不知道阎九戒会有什么感觉。
“是啊,除了老王爷、王妃,还有王爷的大哥、大嫂,此外还有几个仆人,都一同葬身火海了。这王府也是在火烧过后全部拆掉改建的。”李总管的脸上也浮现了几许落寞。
“那王爷的二哥呢?我记得他说他是么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她问。
“二少爷在大火前几个月就已经病逝了,他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其实真是难为九爷了,去打了五年仗回来,真是人事全非,很多事情连个答案都没有,实在是教人难以忍受。”他说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看到他那唏嘘的模样,绫绯也缓缓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你准备的祭品,还有祠堂打扫干净了吗?平日都有人在管理吗?”
“祠堂平日就有人定时管理,每天也有人上香。等等夫人看完祭品,可以到祠堂检查检查,看看是否需要多做什么。平时九爷是很少到祠堂那边去的,一整年也只有忌日那天才会踏进去。”
“他还不能完全释怀吧!”想起当初阎九戒吸引住她的那种沧桑感,她不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被单独留下来的命运。
往往劫后余生的人都有种被死去家人抛弃的错觉。或许正是如此,他行事作风才会如此乖张,如此肆无忌惮。说穿了横竖是一条命,脑袋一颗,死了也是去跟家人会合罢了。想到此,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现在他身边多了她还有钰晴、钰琳跟余安,希望他可以不要再觉得那么孤单了。
“我们走吧!”她打起精神。
于是李总管领她去看了厨房准备好的祭品,各色各样据说都是这些家人生前喜欢的。她没多参加意见,只交代人去她的酒窖取来一坛好酒,她想用自己酿的酒跟他的家人打招呼。“夫人,祠堂在这边,早上我已经让人特别打扫过了。烛台都用油擦过,香烛也都备好,连鲜花也都换上了。夫人看看这样可不可以?”李总管领她走进一间庄严肃穆的屋子。
她一进屋就看到里面有张厚实的长桌,桌上排了一整列的牌位,每个牌位都是用上好的木头雕成的,上面的字体也很工整。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牌位,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的身子一僵,整个人愣住了。
阎府长媳阎姜莞心牌位
莞心?长媳?
她将诧异的目光移向李总管。“这位可是总管提过的莞心小姐?我记得你说她是是九戒的未婚妻,不是吗?”
李总管在她目光停留时,已经是一脸尴尬跟苦恼了。
“夫人,莞心小姐跟九爷是打小认识的,两人也算是定了亲,但是九爷上战场后不到两年,莞心小姐就嫁进了王府,嫁给了九爷的大哥。爷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他从军中回来,发现家里大火,家人都死了,同时也才发现莞心小姐嫁给了他大哥。”
“什么?他们瞒着他?等他知道时竟是在这种状况下?”她错愕得脸色泛白,泪水不知觉间竟滚了下来。
“夫人”李总管慌张地喊。“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提起莞心小姐的,请夫人不要在意,这些都已经是过往的事情了,九爷现在只有夫人一个”
“他心里肯定很痛吧?那莞心小姐为什么要违背约定、嫁给他大哥呢?”她揪着衣襟,不知道是要替他心痛,还是替自己心痛。
她感觉像是活生生被人从胸口挖了一刀,那样血淋淋,又那样令人措手不及。当初从战场回来的阎九戒,也是这样的感觉吗?想必较此刻她所能感到的更痛上数倍吧
“这个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哪有资格过问,缘由我也都不清楚。而当年可能熟知内情的人也都不在了,所以”李总管吞吞吐吐地说。
“所以王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辜负他吗?”她张着双泪眼问他。
李总管脸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想出去走走。”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李总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绫绯回了房后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最后她提了提篮,决定回老家的桃花林采桃花去了。婉拒了仆人的陪同跟轿子的代步,她换了简单的衣物,一路走出城门,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站在老屋前的桃花林中,她闭上眼,闻得到桃花香味在鼻端浮动。她靠着桃树,缓缓地呼吸,缓缓地平复心情。
想到他当初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桃花醉,他说这酒是唯一能让他醉的酒。他是否因为这些无法放开的过往,夜里都不能安寝?
苞他同枕共眠的这段时日,他几乎日日与她缠绵。她总在欢爱之后累极睡去,不知道他是否独自无眠到天亮。
身为么子,本不该继承老王爷的爵位,所以未满十八就往军中去了吗?阎九戒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上战场的?他期待着能有所作为,回来给莞心一个好的归宿吗?当他终于功成名就,当上了大将军,凯旋而归,却发现家园烧成灰烬、家人已逝、旧情不堪回首他是否自此绝望,所以才会用那种随便的态度过日子呢?
他不在意自己在朝中扮黑脸、当坏人,为自己树立数不清的敌人,是因为他对生命其实了无牵挂了吗?
爱人变心,自己却连个原因、连个答案都没有,这又该是怎样一种揪心折肺的苦呀?她光想着都替他痛。
可是他的心是不是也随着莞心被烧毁在旧王府中了?
当她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却明白了他的苦痛来自一段不圆满的遗憾时,她除了替他痛,也替自己苦。
是因为再也不能与心爱的人厮守,所以即使他不爱她,也可以娶她进门吗?所以即使她家世不好,他也不以为意吗?
她原本以为起码他喜欢她这个人,总有一天会慢慢爱上她的。但是真的可能吗?他的心除了那抹已成魂魄的身影之外,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而好笑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段过往,他还不会来寻醉,还不会与她相遇呢!她究竟该怎么面对他那段充满了苦痛的过往呢?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抚平他的苦痛,成为他真正的家人,与他厮守到老呀!
无论如何,她放不下他了,再也没办法回去过没有他的日子。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面对,面对他的过去,努力让那些苦涩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去。
这么想后,她起身到溪边洗了把脸,抹去脸上哭过的痕迹,然后提起篮子开始摘采桃花。
他若想醉,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酿酒。她希望他有一天能不需要桃花醉,也能日日安寝,平静而幸福地过生活。
心里怀着一种异样的温柔,她摘采的动作也格外轻柔。没多久她就采了半篮子的桃花,采到日头都逐渐落下了,还不知道要回家。
“绫绯!”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喊住了她,她蓦然回首,就见阎九戒那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桃花林间,沉默地望着她。
他的身影一撞进她的眼中,不知怎地她就觉鼻子一酸,将手里的篮子一搁,朝他小跑步奔了过去。明明他就是那个让她感到酸楚的人,她却又很自然地想从他那儿得到安慰。难道说不知觉间,她已经陷得那样深了?
阎九戒先是讶异,然后就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怎么了?”他见她眼眶有点红,担忧地问。
她将脸埋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她现在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心情。“人家只是忽然觉得好想你,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似的。”
“真的吗?听你这样说,以后我可不能出门太久,不然你这眼睛可都要哭红了。”他笑着任她圈抱住他的腰,感觉到她小女孩的一面。原来她不仅是个端庄的夫人,还是个会撒娇的妻子呢!
他将她抱进怀中,唇边的笑容虽淡,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