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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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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

    不知是什么,惊醒了她。

    长长的眼睫,先是轻眨,而后缓缓的、无声的睁开。如水的眸子里,有著茫然,以及恍惚,她视线蒙胧,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手上的灼热,蔓延至全身,连续几天几夜的高烧,只是让她更虚弱。她像是作了许多许多的梦,每一个梦里,都有著金凛的身影。

    离床不远处,有一扇窗。

    窗外的雪,悄然飘落,像是一朵又一朵凋零的花。

    幽兰全身虚软,使不上一丝力气。她朦胧的视线,在室内游走,好一会儿之后,才发觉石屋内,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几尺之外,有著一张宽大的石桌。桌上的烛火,照亮羊皮卷宗,黝黑有力的十指翻开著卷宗,偶尔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双漆黑的眸子,被烛火照亮,正在审视著卷宗,处理繁杂的事务。

    这是梦吗?

    她贪婪的注视著桌前的金凛,甚至舍不得眨眼。

    就算,是梦也好。

    只要见得到金凛,能这么静静的凝望他,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一个奢侈至极的美梦。只有在梦里,他才是当年的那个他,他们之间没有那些误解,那些眼泪,以及心痛。

    烛火摇曳,在那张好看的脸上,闪烁著光与影。她勉强的,稍稍挪移身子,想更靠近些,将心爱的男人看得更仔细。

    软弱的身子,却不允许她移动。她的双手,甚至传来阵阵的疼,她低下头,茫然的看着包扎好的双手,记忆一点一滴的回来了,她慢慢想起那些争夺、咒骂、围观、烧伤。

    原来,这不是梦吗?她只是痛昏过去了。

    幽兰再度看向桌边。

    是了,这并不是梦。

    梦里的金凛,没有这么冷硬的表情;梦里的金凛,没有额角的那道疤;梦里的金凛,鼻骨并不会那样弯曲,像是遭人殴打过。她梦里的金凛,眼中是深深的温柔,总是抵著她的额,用那双好看的眼睛,对著她微笑

    温热的泪,悄悄滑下粉颊,她却仍睁著眼,舍不得闭上。要是闭上眼,她就看不到他了。

    烛火摇曳,光影晃晃。

    幽兰想起岩洞内的点点滴滴。

    这一瞬间,时间彷佛静止。他与她像是都没有离开,在这私密的小天地,还是藏著只属于他们的爱恋

    忽地,那双黑眸抬起,像是早已察觉她无声的注视,静默的看着她。

    现实排山倒海而来,惊破了她营造的宁静。她紧缩著双肩,脸儿苍白,胆怯的望着他,僵硬的等著他再度恶言相向。

    在我之后,又有几个男人睡过你?

    想起金凛的指控,她忍不住畏缩。

    必靖可真舍得,肯要亲妹妹做娼妓来当诱饵。而你,更是忠心得教我讶异,居然愿意为国捐躯。

    你不知情?

    相信?你不配说这两个字!

    哭泣也是你的手段之一。

    你想念替我暖床的滋味?

    一句又一句指控、羞辱,都深深伤害了她。有某些夜里,她甚至会因为记起金凛曾说过的恶言,而从梦中惊醒。

    当他起身,缓缓走到床边时,幽兰转过头去,不让他瞧见她眼中的泪,脆弱得无法再承受他恶毒的误解。

    但,金凛只是站在床边,凝望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静。

    石屋里,只有他与她的呼吸。

    灼伤让幽尔虚弱不已,短暂的清醒,已经耗去她不少体力。她因为疲倦,缓缓闭上眼,但又警觉的睁开。

    金凛还在床边。

    他会说什么?

    他会做什么?

    她忐忑的等待著,神智却愈来愈朦胧。

    长长的眼睫闭起,又睁开,而后再度闭起,重复了数次之后,倦累吞噬了清醒,她的眼睫沈重得无法再睁开。

    朦胧间,在入梦的前一瞬间,她彷佛感受到,有一只组糙的大手,缓缓的、轻轻的,甚至微微颤抖的触摸她的额。那举止里,只有纯粹的温柔。

    她在梦中叹息。

    这就是梦了吧?

    只有在梦境里,金凛的触摸才会这么徐缓、这么温柔

    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那只温柔的手则轻轻的,拭去了它。

    几日之后,幽兰终于不再睡睡醒醒。清醒的时间多了,她这才察觉,自己的境况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被安置在一间石屋内,睡在柔软的大床上,不但不再需要劳动,就连三餐也有人伺候著,大夫更是不时前来察看她的灼伤,随时为她换葯,保持伤口的乾净,就怕她会再度因感染而发烧。

    之前,指挥她劳动的巴娜,倒成了专职照顾她的人。

    端到眼前的三餐,不再是冷硬的肉乾,而是熬得香浓的肉粥。见她食量小,巴娜还不肯死心,努力要她多吃些,才好快些恢复。

    幽兰不明白,这些灼伤,为什么会让她所受的待遇,有了这么大的差异。巴娜只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金凛的安排。

    金凛。

    她心爱的男人。

    那个正误解她、恨著她的男人。

    幽兰心里忐忑极了,不明白这样的对待,是另一个折磨的开始,还是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出现了某些转机?

    几天之后的某夜,她才见到金凛。

    他领著族人去狩猎,凯旋回来的时候,低沈的螺鸣传遍整座草原。女人们兴高彩烈接过那些猎物,忙著去煮食与处理,男人们则是围著火、喝著酒,大声喧哗著,讨论狩猎途中的惊险状况。

    大厅内闹哄哄的,吵杂的人声就连石屋里都清晰可闻。

    已经入睡的幽兰,被声音吵醒。她在半梦半醒间,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巴娜压低嗓子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个低沈、沙哑的男性嗓音。

    她忽地醒了过来。

    那是金凛的声音!

    幽兰虚弱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身穿兽皮披肩,满肩是雪的金凛,在烛火下脱去披肩的景况。巴娜走上前去,接过披肩,仔细的把雪拍乾净,才将兽皮垂挂在墙角的横木。

    “凛”

    那一声轻唤,让他全身一僵。

    半晌之后,金凛才转过头来,深沈的黑眸里,收敛著所有情绪,没有泄漏分毫。

    面对他的注视,幽兰反而手足无措了。她咬了咬唇,揪握著柔软的兽皮,再抬起头来,看向挂著披肩的横木。横木是乌木,因为长年使用,漆黑得发亮,宽大的披肩挂在横木上,分亳不差,就像是量身所造。

    她突然明白了。

    这是金凛的房间,房里的一切,都是为他所造的,包括她现在躺的大床、盖的暖软兽皮。

    纤细的身子,艰难的想撑起来。但她还没有掀开兽皮,金凛就开口了。

    “别动。”

    “我不该我不该留在这边”她低声说道,有些儿慌乱,急欲下床,把这张床、这间房,还给他这个正主儿。

    浓眉紧皱,他再度开口。

    “躺回去。”

    那嗓音里的坚决,让幽兰不敢妄动。她不太确定的缩回手脚,重新躺回床上,水眸理有著困惑。

    金凛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漠。“人质,死了就没有价值。”

    只是这样吗?

    只有这样吗?

    她感觉得出,眼前的男人,有了些许不同。虽然,他的表情仍然冷硬、他的口吻仍然淡漠,但是在他眼里,不再有骇人的锐气。

    隐约的,她想起陷入昏迷前,那温柔的抚触。

    那是梦吗?

    不是梦吗?

    她的胆怯、她的恐惧,因为他的些微改变,转眼就烟消云散。她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金凛。但是却克制不住,在胸口鼓动的希望。

    “凛,我”她鼓起勇气开口。

    他却打断她。

    “你最好闭上嘴,我的耐性也只有那么多。”他制止,表情还是那么冷漠。“你现在只要把伤养好,免得往后落人口实,让南国人说我鹰族虐待人质。”他背对著她,不去看她的脸、她的眸。

    柔柔的声音,却像是春天的藤蔓,悄悄蔓延,圈绕了他。

    “好。”她温驯的应允,躺进暖暖的床,静静凝视著他宽阔的背,竟就想起,当年在岩洞里,她亲手拂过他的裸背,为每一道伤痕抹上葯

    回忆让她的脸儿,浮现淡淡的嫣红。她低下头来,急忙转开视线,却无意间瞧见,烙在她掌心的痕迹。

    鹰眼。

    白嫩的小手,往胸口一摸,却发现从不离身的金链早已不翼而飞,就连串在金链上的戒指,也己没了踪影。

    “我的戒指呢?”她急急坐起身,小脸煞白、神情慌张,像是遗失了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金凛回过头,拧眉望着她。

    “那是我的戒指。”他强调。

    “但,你已经给了我。”那是他的信物、她的珍宝。

    漆黑的眸子,从幽兰手心的伤痕,游走到那张焦急的小脸。

    “那是我的”不要连那个也夺走。

    他沈默的瞪视著她,黑色的瞳眸收缩著。

    她看着他冷硬的脸庞,无声恳求。

    他曾想过要将铭戒拿走,但真相尚未明朗,还有太多的谜团,他还不能决定,该怎么对待她。

    “在床头。”他沈声开口,以下巴示意。

    她忙转头,看见黝暗的戒指在烛火下发亮。

    幽兰急忙伸手,将戒指收入掌心。即使它曾烫伤她、曾让她流泪、曾让她痛苦,但仍无损于它对她的重要性。

    这枚戒指,是她的珍宝。

    她眼里的欣喜,让他冲动的开口。“你为什么还留著它?”

    清澈的眸子,凝视著他,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因为,这是你留给我的。”她看着他,毫无保留、理所当然、轻声告诉他:“我爱你。所以,它对我而言就很重要。”

    那三个字,在他最不设防时,闯了进来。

    金凛全身僵硬,在面对今生最温柔的一次偷袭时,竟完全无法动弹。她的眼神、她的温柔、她的话语,像是最柔软的水,一滴又一滴,几乎要滴穿他心上坚硬的锁。

    偷袭得逞,她还得寸进尺。

    水眸怯怯,却又有些迟疑。她忐忑不安的,尝试的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的,轻触他手腕间,那圈丑陋的伤疤。

    “这是”她心头一疼,说不出那座炼狱的名字。“你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伤吗?”他是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会留下这么可怕的伤痕?

    金凛的反应,就像是被火烫著似的。他猛地抽手,迅速离开床边,就像是躺在床上的,不是娇柔如水的小女人,而是一个足以吞噬他的兽。

    但在他退开的那一瞬,却又看见,她眼里浮现受伤的神情。他知道,他再度伤了她。

    忍住想回到她身边的冲动,金凛猛然转身,大步的离开石屋。当门被甩上时,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楼下,仍在喧闹著。石屋里却悄然无声。

    望着那紧闭的门,她收回手,将那枚失而复得的戒指,牢握著,压在心口。

    虽然他转身离去,但小小的希望却在胸中燃起。

    他把戒指还给她了。

    她闭上眼,安慰自己。

    至少,他把戒指还她了

    金凛在抗拒著。

    他觉得,就像深陷在一场最艰难的战争中。他必须抗拒著,那股在心中騒动、翻腾,亟欲碰触幽签的渴望;又要抗拒著,在每一次见到她时,她眼中毫不隐藏,几乎足以溺毙他的柔情。

    有生以来,他首度踌躇不决。

    徘徊在爱恨之间,几乎要逼疯他,暴躁的脾气,让他像恶鬼一样,对著每个人怒吼咆哮。爱与恨,是一把两面刃的刀,每踌躇一次,就像是用刀在身上划下一道伤痕。

    他是该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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