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
“喔,你摔得可不轻啊”说着,她伸手从板车前的篮子里取出一个瓶子,将里面的白色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再用头巾小心地包起来,然后又抹了点葯粉在他头顶的伤口上,同时还不忘安慰他:“不要怕,这是止血消炎的灵葯,很管用的喔。”
她轻柔的碰触和哄孩子似的语气令彭峻猛很不习惯。
放下葯瓶后,女孩站起身看看他,皱着眉说:“你得躺下。”
“为什么?”
“因为我得将你拉上去”
“你拉我?别作梦了!”彭峻猛不屑地说着又想站起来。
可是女孩已经将那条原来要用来捆草叶的绳子绕到他的身上,但由于他身子高大,绳子没抛好,打到了他的眼睛。
彭峻猛气得一把将那条绳子扯掉,厉声说:“你干嘛?”
“车边没有挡板,山路不平,不捆住你会滚下来”女孩解释。
“不要,拿开这该死的绳子!”彭峻猛不耐地阻止她。
“躺下!”
已经抓住绳头的女孩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到。她果决的神态令峻猛有一剎那的迷糊,毕竟,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胆地命令他,可这个女孩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吧,竟敢这样“粗暴”地对待他!
就在他怔愣间,女孩已经再度用力地把他推倒在车上,同时将绳子缠绕过他的身子,手脚俐落地拉紧,在车梁上打了结。又抓过另一截绳头绕到他的腿部,捆绑他的腿。
从她沉着老练的举止中,彭峻猛确定她很擅于此道。
绳子在移动间突然擦过他的伤腿,钻心的疼痛令他脾气更加火爆。
“笨女人,你到底在干嘛?”他烦躁地大吼。“干嘛?你以为我在干嘛?”对他的坏脾气女孩也烦了,于是毫不示弱地吼回去:“把你绑在车上,拖回家去杀掉煮来吃!怎样?”
“滚开!”彭峻猛用力挣脱双手将女孩推开,他这一辈子还没被人捆绑过呢,凭什么让这个野丫头将自己捆住?!
可他这么一生气用力,不仅扯动了伤腿使疼痛加剧,更是头痛欲裂,令他不得不重重地倒在车上闭着眼睛喘气。
被他猛力推开的女孩毫不气馁,站直身子后继续勒紧绳子,打上结。
“该死的笨女人!”他因无法克制的疼痛和晕眩而感到愤怒,也因这个自以为是的女孩而怒气勃发,可是除了咒骂外,此刻的他也无法做其他事。
“你才是该死的笨男人!”确定将他捆牢后,女孩站起身,拍拍衣裙毫不客气地说。“你若想以后走路不瘸的话,就给我老实点!”
她凶狠的话令彭峻猛一愣,睁开眼睛。
接下来,更令他惊愕的是她居然毫不在乎他的伤痛,竟将那些散乱的、长着淡绿色小花的草收拢来捆在一起,重重地放到他的身上,理直气壮地命令道:“抱好!”“那就解开绳子!”彭峻猛黑着脸说。
“你的手不是很自由吗?打人可以,抱东西为什么不行?”
那捆草被硬生生地塞进了他的怀里,他正想将它丢得远远时,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厉声说:“这是我的饭碗,你要是敢把它砸了,我跟你没完!”
说完将一些零散东西收拾进篮子里,往河边走去。
彭峻猛看着她的背影好奇地想,这个小女人似乎很野,也很有个性。
她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怕他呢?
看着她凶悍的态度,他既生气,也觉得有趣,如果她知道了他的身分,还敢这样粗鲁地对待他吗?
想到这儿,他倒是真的很想看看她那时的反应。也许,他应该给她一点苦头吃吃,算是对她的一点教训?
一边想着,他一边打量着周围。暗忖着:看来没有她的帮助自己真的上不去。
这是条他不熟悉的河谷,身后高耸的悬崖上长满荆棘和低矮的灌木,也看不出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摔下来的。前面缓缓流淌的河水旁长着成片的席箕草,山崖上的树林一片干枯凋零。凉凉的风中,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水鸟的啾鸣。冬天到了,虫子鸟儿都不再光顾这个荒凉的河滩。
再看看身上身下一大堆的席箕草,他知道这是生长在河滩草地里,喂养牲畜的好饲料。
难道她家是养牲畜的?
一阵脚步声,那个女孩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一头又瘦又瘸的驴子。
“花花,今天就辛苦你拉这头倔驴吧。”女孩对老驴说着,开始套车。
呿,该死的女人,竟敢将自己归入了驴类?真是岂有此理!
“喂,你说话小心点!”彭峻猛冷冷地说。
“你才该小心点!没见过你这么粗鲁又不知好歹的男人!”女孩回瞪他。“说吧,家住哪里?否则就让你烂死在这里。”
家?这字眼提醒了彭峻猛,他可不想让峻龙看到他这个样子,否则绝对会惊动到在奉天的母亲。
想到他美丽聪明又慈祥豁达的母亲,彭峻猛的心里充满了歉疚感。母亲已经为他的事操透了心,他又如何能再增添她的烦恼和忧虑呢?
见他愁苦的样子,女孩动了恻隐之心,口气缓和地问:“难道你没有家?”
彭峻猛不语,双眼注视着蓝蓝的天空,太阳已往西缓缓地移动。
见他不答,女孩也没再问,看看他瘦削的模样和身上的破衣烂衫,心想他一定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算了,你先跟我走吧。”
她牵起老驴往山崖另一头走去,并不时回头看看他,以确定他依然平安地躺在车上。
瘸腿驴子走得很慢,沉默中,只听到车毂辘“咯叽咯叽”碾压着崎岖山路的声音。车子摇晃颠簸得很厉害,果真如她所言,如果不被捆住的话,他就算不滚下去,那伤腿也有得受的。
“你叫什么名字?”彭峻猛突然问道。
“周雁翎。”女孩对他突然开口有点吃惊,但还是回答了他。“你呢?”
现在彭峻猛后悔自己多嘴问她的名字了,只得很不情愿地说:“猛子。”
看出他的勉强,女孩爽朗一笑。“别担心,我不会用你的名字找你麻烦。”
她落落大方的神态,自然纯真的笑容吸引了彭峻猛,他看着她陷入了沉思。
对女人,除了她们的身体,他了解得不多,也从不想去了解,他不知道女人也有像雁翎这么开朗直率又有勇气的。当然,他的母亲盈盈夫人除外。
老驴子在雁翎的协助下,拉着这沉重的推车穿过狭窄的山谷,上了一道很长的山坡,终于在日头西落时,气喘吁吁地进了一个石头堡似的院子。
“喔,花花,辛苦你啦,以后三天你都不用干活”
就在雁翎忙着安抚已经累得不行的老驴子,并为牠松套时,彭峻猛打量着眼前这个虽然小,但很整洁的院子。
整个院子最醒目的就是用巨石砌成的高大院墙和厚实的木门。很显然,它的功能不仅是用来防御敌人,也是防御野兽的。
院门口有棵麻叶树,光秃秃的枝桠有力地张开直指天空。
树下有个大水缸,靠马厩处有一副石碾,看来院主常用它来碾米磨麦。
还有那幢式样简单但结实牢固的屋子那是典型关东“口袋房”的开式,屋门开在东侧而不在正中。草坯砌墙,泥沙抹面,粗大的烟囱从厚厚的墙头伸出,其下有个方正的木格窗子,屋檐下顺着墙脚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柴薪。
“来吧,我扶你进去。”
雁翎来到他身边,将那些压在他身上的叶子搬开放在屋檐下,再将缠在他身上的绳子解开,拉着他的手。
当他们的手指相触时,两人彷佛被火炙了似的同时缩手。
“呃”雁翎脸红地看看手对他说:“要不,你、你搭着我的肩膀吧。”
看看眼前的台阶,彭峻猛伸出手。“你搀着我就行。”
“逞强!”雁翎翻了个白眼,搀着他的胳膊慢慢地登上台阶,往屋里走去。
进门是一间小房间,一道山墙将其与里面的房间隔开。
“你家里其他人呢?”走进没装门,甚至也没挂门帘的里屋,彭峻猛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问。
雁翎将他安置在炕上,为他脱掉鞋子,低低地说:“我家没别的人。”
“什么?就只有你独自住在这里?”彭峻猛大惊。他记得刚才一路走来除了树木岩石外并没有看见任何一户人家,那么说这一带就只有她独自居住吗?
雁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可以独自住在家里吗?”
“不,我是说你的爹娘呢?你没有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吗?”
听他问这个,雁翎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下了炕,走到炕角蹲下点火烧炕,一边简单地说:“我没有爹,我娘两年多前死了。”
没有爹?那是什么意思?彭峻猛想问,可见她神情冷淡,便没有开口。
雁翎烧好炕后,点上一盏灯放在炕桌上,就出去了。
等她再进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木盆。
她将盆放在炕沿,上炕跪坐在他的伤腿旁,将他的裤腿卷至膝盖上。
“忍着点。”见他皱眉,她轻声说:“这是熬煮过的草葯水,能收敛伤口。”
她用干净的布巾浸上温热的草葯水,小心又仔细地为他清洗着伤口。
“你是郎中吗?”再次见到她熟稔的动作,彭峻猛忍不住问。
雁翎笑道:“不是,不过我常常替那些受伤或摔断腿的牲畜包扎治疗的。”
“希望你不会将我治成跛子!”想到那头瘸腿驴子,彭峻猛担心地说。
“不会,没伤着骨头,只是伤口大了点,血流得较多。少走路,静养一两天后就会好的。”雁翎从炕头取来葯罐安慰着他。
看着她重新为他敷葯包扎,彭峻猛郁闷地想:她好像对将陌生男人带进她独自居住的家里并不觉得不妥。为什么?难道她常常这样吗?
就在他为这个念头感到不快时,小腿传来的剧痛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起。”雁翎抓住他下意识缩回的腿,动作迅速地用布条将上了葯的伤口包好。一边说:“你要让这条腿多休息,这样伤口愈合才快。”
“谁教你的?”身为武人,他受伤无数,对这点伤并不在意。但眼前这个小女人似乎越来越引起了他的兴趣。
“没人教。是我经常受伤,还摔断过腿,看到铁大叔和我娘都是这么弄的。”
“铁大叔?”
女孩将包扎好的腿平放在炕上,又转到他身前,为他额头上的伤口做同样的处理,微笑着说:“铁大叔是上河屯的族长,他人可好呢,大伙都听他的话。”
她的靠近令他呼吸到她身上那股独特诱人的草叶香气,不由得深嗅了几口。
雁翎毫无所觉地托起他的头,让他仰靠在墙上,以避免葯汁流了下来。
彭峻猛赶紧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谈话上。
“上河屯?”他不记得在他的辖区内有这么个地方。
“那是个很小的屯,没几户人家。几天前铁大叔带着大伙儿打猎去了,不过这一两天就会回来。”雁翎简单地告诉他,用白布将他的头包扎好。
“好了,你歇会儿,天要黑了,我得先去照顾花花。”说着她下了炕。
“花花?”峻猛做了个厌恶的表情,看着她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