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至勤困窘。
和一个年长女人住在一起,对至勤来说,是不是他未来怎么也洗刷不掉的污点?
污点。她的心猛然的一沈。意外看见了至勤,却也让她的心情解开了紧缚着的忧沈。
是他。是至勤。远远的看着他,浅浅的,淡得几乎没有的微笑,在他优雅的脸上,清新的像是天使。
但是穆棉的笑容也渐渐隐没。至勤举起相机,向个嫣然少女照着。年轻的肌肤在初秋清亮的太阳下,晶莹剔透。
年轻真好。不是吗?至勤也有着相同的年轻。两个年轻美丽的孩子,这样的相似,像是两个娃娃的可爱。
是应该照这样可爱的少女的。下意识的,穆棉将太阳眼镜戴起来。至勤从来没帮她照过任何相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悄悄的离开,漫无目的的走着,差不多到高跟鞋里的脚开始抗议,她才停了下来。
这双昂贵的高跟鞋不是让她拿来马路上死命磨损的。优雅的,来自义大利的娇贵鞋子,只是为了让她在地毯上踩踩。
所以现在的脚会这么痛,也是应该的。
她花了点时间才注意到,自己站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学前面。隔着墙,老师的声音忽隐忽现。
“发下去补充教材这是老师小时候背过的课文唷”
一室稚嫩欢快的声音,像是阳光般刺着人,却让穆棉无法呼吸。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
穆棉的脑中,发出轻轻的,神智拉断的声音。整个沉重的气压压在她的身上,忘记带着太阳眼镜的她,抬头看见天空回旋的深紫云层,像是断魂黄昏提早好几个小时降临。
窒息。没有办法解脱的窒息。她不能呼吸。
棒着这么长久的时间,她疯狂的向前狂奔。每跑一步路,她都以为高跟鞋的细跟会承受不住的断裂开来,同时间她的脚踝扭断。
但是,没有。一直没有。
她的猫(二十四)
跑了多远?还是跑了多久?穆棉心底没有一点概念。她只知道,幕天席地而来的恐慌,如影随形。
不,不要。廖哥哥。救我,救我。
许许多多年前的下午,她开始做起这场恶梦。以为只要旁旗些,就可以挣脱恶梦。但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在恶梦中,从来没有清醒。
又来了。那种隆隆的水声。拼命的在她耳边响着,霎那间将她拖入阴森的海底。我不能呼吸。不能呼吸。张开嘴,想象中淡红色的血沫就飘了出来,将眼前染成一片嫣红。
让我醒过来。快。让我醒过来。
她奔跑着,无视街上其它人的眼光。自从十三年前那场空难毁灭了她大半的生活以后,几乎没有任何奔跑的欲望。
现在却为了躲避这种久不来袭的恐慌,拔足狂奔。冷着脸,她没有眼泪,像是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在外,用奔跑隔绝。
直到跑断了高跟鞋的跟,她还是没有跌倒,用着优雅的姿势跃起,美好的煞住势子。
怔怔的站在街头。除了晃动的阳光还能让她偶尔眨眨眼,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非常非常的遥远。她看不见任何人,虽然人潮川流不息的从身边经过,她只看到无尽寂寂的斑斑光痕。
她望着自己的手。即使从来不做家事,她原本嫩白的手,也让岁月侵夺了光润。
十几年的光阴从手掌的光润溜走了。是的。已经十几年了。恶梦早已经变成了现实,至勤的到来,阻挡了恶梦的侵袭,但是他就要离去,让恶梦加倍阴暗凶猛的伺机而动。
她还是没有流泪。检查了自己的样子。她的高跟鞋已经折断,发簪也不知道掉到哪,一头浓厚的头发在肩上背上慌张的流泻。
但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应该还好。几乎看不出来是病人。
举起手来招了出租车,费了点力气坐定。
“要去哪?”司机吐了口槟榔,问。
回家。我要回家。但是,我家在哪里?她突然昏眩起来。
“是要去哪?!”司机开始不耐烦了,穆棉的惊慌也随之升高。瞥见穿着制服的高中生,她突然想起至勤念过的高中。
“东中。麻烦你。”她全身僵硬,用力克服开始发抖的身体。
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才能把钱稳稳的给了司机,一下车门,过分剧烈的奔跑让她几乎跪在地上颤抖。
短短的五分钟路程,她休息了五次。
一跛一拐的走进家门,她的脖子僵硬的无法转动。心跳的声音汹涌,她害怕自己因为心跳过度,心脏从口腔跳出来。
抖抖抖抖的从抽屉里拿出葯包,费力的拆着锡箔,还是不免弄了一地。将葯放进嘴里时,她的手抖得这么厉害,所以拿着玻璃杯喝水的时候,不停的发出敲击牙齿,喀喀喀喀的声音。
僵直的跪坐着,她望向地上一小块阳光。想要坐过去取暖,这么简单的动作也不可奢求。
将近一个钟头,她紧绷着的肌肉,才无力的松解开来,颓然的靠着墙坐。阳光渐渐西移,隐没,东升的月光,在这西边的房间,还看不到。只有轮胎行巨大的霓虹灯,闪烁着冷冷的,嘲笑孤独的光芒。
她一直没有开灯。浮在麻木柔软的葯效当中。等电话铃响了十来声,穆棉才意识到。
要接电话。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正常,穆棉几乎额手称庆。
“穆棉!你在哪?我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良凯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话筒传过来。
“累。我可能病了回来睡。”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常,神智却渐渐漂浮。
良凯可能还说了些什么,但是穆棉没有听进去。她温驯的答好,挂了电话。
伏在垫子上昏昏悠悠的睡去。睡梦中,她接到至勤的电话。
“穆棉?今天摄影棚可能要赶夜班所以我不回家睡觉了听到吗?”
她眼前浮现着至勤和他的小女孩相视而笑的画面,那么美。美得让她恍惚而微笑。
清醒过来,手里还握着电话。
她疲倦的将脸埋在双臂间。黏腻的汗味引起反胃,想去洗澡,她却无法动弹。勉强站了起来,她对于脚指甲不住的渗血了无所觉,浑然不知每走一步,就在橡木地板上留下一点血痕。
只是轻轻的一点点。
洗了很久很久,全身的皮肤通红,她才出来擦干头发。
没有开灯的房间,泛着安静的水光。隔壁国小那小小的游泳池,总是在夜里提供这种深海般的情境。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她趴在床上,抬头看着远远中天的月亮,在云层中露出一小角,蒙蒙的泛着月晕,像是泪光一般。
在模拟的深海里,她睡着了。眼泪在梦里面才渐渐晕开。
然后在深深的夜里,她像是着了一鞭般的跳了起来,抱着头。
痛!
头痛!头好痛!
她慌张的从床上下来,却站立不稳的跌在地上,不要!好痛!头好痛!
在这个时候,她却听到几声缠绵的猫咪声音。
“赛茵?赛茵!赛茵赛茵赛茵”她哭叫着。
大难刚来的时候,只有赛茵待在她的身边。这种没有来源没有因由的头痛凶猛扑上来的时候,也只有赛茵会偎在她的身边,呋拂的安慰她。
赛茵为什么你要死?廖哥哥为什么你要死?爸爸妈妈不要死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哭泣着手脚膝行,抓了一把止痛葯吞下。最后在剧烈的头痛之下,昏睡过去。朦胧中,似乎有着温软的,猫才有的粗糙舌头舔着她的眼泪。
不要离开我。
等天亮,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发现头痛已经不见了,自己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将自己的脸深深的埋进手掌,动也不动。
她的猫(二十五)
请完病假的穆棉,渐渐恢复正常。长年懒于吃喝的她,渐渐会自动进食。
惊喜的发现,原本抗驹拼医生的穆棉,意外的和顺和合作,她的病情也因此被控制住。
她的笑容还是稀少,但是工作渐渐能够恢复以往的水平,对于良凯也总是好声好气的。
原本就很少提到至勤的她,到后来简直绝口不提,原本会看着至勤的广告照温柔微笑的穆棉,到了冬天的时节,连抬头都不抬。
终于能跟穆棉单独进餐的良凯,觉得多年的等待和忍耐,终于就要有结果了。虽然穆棉徒具空壳,对他来说,即使是穆棉的柔软壳子,也好。
毕竟他已经等待又等待,忍耐又忍耐这么多年了。
等穆棉成了他的以后,一定要让她好好的接受治疗,温柔的对待她,让她回到大学的无忧无虑。那个喜欢穿轮鞋打球的阳光穆棉,在多年的悲哀之后,总该在他温柔无私的爱里头复生了吧?
他是这样无私温柔无所求的爱她。也只爱她。
这样温柔感伤的氛围,看见晒成小麦色的罗丝笑咪咪的站在他面前,一转为兴高彩烈的狂喜。
“罗丝~罗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热烈的拥抱了一下。若是世界上有谁能让良凯放下戒心,大约只有神采奕奕的罗丝。
“刚下飞机,就来找你啦!今天住你家唷!”她大力的拍打良凯的肩膀“前夫,还抱着尸体,拼命的实践你的悲爱美学吗?”
“别胡说,”良凯不太开心的格开罗丝的手“穆棉活得好好的,什么尸体,胡说八道。”
正好切中他的隐忧。
“唷,不是尸体?你爱的又不是现在的穆棉,”罗丝满不在乎的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你爱的是以前大学时代的穆棉。那个活泼佻达,带辩论队,穿着轮鞋满校园跑,排球篮球一把抓,还有本事得书香奖的少女穆棉。”
良凯没有答腔,沮丧的情绪迅速的席卷了他。若是可以,他愿意拿十年的寿命换穆棉无忧无虑的下半生。
只要她回到大学时代就好。
回到家,罗丝对着良凯一尘不染的家翻白眼“靠,地板可以用舌头舔。”
“罗丝,你这张烂嘴巴,念再多的学位都是没救的。”良凯没好气的说,一低头,看见罗丝光裸的小腿上累累都是乌青,不禁皱眉,不由分说,抓了葯酒就卖力的帮她推,罗丝又痒又痛,喊叫起来“住手!懊死!良凯!你想强暴我,用不着这种替代方案!”
良凯赏了她老大爆栗“又骑机车摔了?加州ㄟ!加州你也能将机车骑成这样!”
“轻点啦!”
“你先别叫得像发生命案啦!”
明明净净的地板,到映着良凯半跪着,细心推着罗丝柔润小腿的光景。
“前夫,你的确是个好男人。可惜你的深情全给了伤心太平洋。”罗丝轻轻抚了抚他的头,良凯也只能垂首不语。
若是他爱的是罗丝该多好。他们会一起做许多有趣的事情,跟罗丝一起,是永远没有厌烦的时候。
所以,他总是会怀念短短一年的婚姻生活。只是,穆棉像是他的魔咒,紧紧的禁锢了他,怎么也无法逃脱,不想逃脱。
“其实刚认识穆棉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她。”
那时候的穆棉,是个整天忙个不停的大忙人。有人戏称她是“红孩儿”足登风火轮,在校园穿梭。在每个人都骑脚踏车的校园,只有她仗着轮鞋飞扬跋扈。
对于她的标奇立异,良凯很不以为然,但是因为同系,又有着相似的面容和差不多的行事风格,他们老被看成学生会的金童玉女。
这样的相提并论,老是让良凯很不舒服。迎新会偏又安排两个人一起当司仪的时候,便开始火爆的飙了起来。
从节目单的安排,到对口,甚至连剧本的先后秩序,都吵得几乎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