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是客气的僵着笑容,冷淡的伸出手。
真的结束了。
等飞机飞出视线,缓缓步出机场的她,终于泪凝于睫。这么多年的纠缠,终于划下了休止符。
心里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是强烈的失落和遗憾。
她不是不喜欢良凯。但是喜欢并不一定等于爱。无法响应,却也无能拒绝,空空负了人,却得这样分开。
站在大雨初落的机场檐下,脸孔上有着相同的滂沱。
她的猫(三十四)
若是夏天里的大雨,能洗净天空,那么,也请泪水洗清心底的阴霾吧。
穆棉的生活步入正轨,却没有注意到至勤焦虑的注视。
只是有些奇怪,这些日子至勤突然迷上葯补,努力的煮了香喷喷的人参鸡或四神汤,四物更是家常便饭。
罢好良凯离开后,穆棉忙得不可开交,这些食补也算来得正是时候。
只是至勤的胃口似乎不太好,总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穆棉。
“怎么不吃?”她觉得奇怪。
“我不太饿”至勤笑得有点尴尬“好吃吗?”
“嗯!”穆棉露出幸福的笑容“好好吃唷!”
晚上他很认真的做笔记,啃书。连到了摄影棚,也带着去啃。烈哥看他出神,伸长脖子看了一下书名,脸都僵了。
“怀孕手册?!你这小子~~真的做了~~几时?预产期是几时?”
“我也不知道啦。”至勤阖上书“不是我害的。我想应该是良凯惹的祸。”
“啥?”
“烈哥,女人怀孕食量变大,却不想吃酸的,正不正常阿?”
我哪知道阿烈被问得一愣。“应该应该”努力搜寻着以前的听说“应该算正常吧?”
“那就好。”
好什么阿?
“你该不会鼓励穆棉生下来吧?”烈还是不知所措。
“当然,要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做?”至勤倒竖起眼睛。
也对啦,生下来“但是,那是别的男人的小孩ㄟ,不要跟我说你不在意那种鸟话,我看太多嘴巴大方的家伙了。”
“我当然在意阿!”至勤开始浮现怒气“那个畜生这样可恶的伤害穆棉!”
“那你还要穆棉生他的小孩。”
“才不是他的小孩!”至勤握紧拳头“你知不知道,卵子跟精子根本不成比例?!卵子压倒性的大很多ㄟ!那、是、穆、棉、的、小、孩!只是借他一个细胞触发生长,懂不懂?!”
烈被他的气势吓到,只敢陪笑。
“而且,拿掉小孩身体会不好。”他又转为忧伤“她的身体够不好了”
哪有什么不好?烈在心里嘀咕着,最近看到穆小姐来探班,脸色红润,中气十足,跟至勤嘴里的奄奄一息真是天地之别。
“怀疑阿?”
“我哪敢阿?”烈哥陪笑着,这傻小子飙起来,可也恐怖的很“但是小孩跟小猫小狈不同喔,一但生下来,就是一辈子的责任。你有心理准备吗?如果只是嘴巴仁慈,那就算了,”烈哥点了烟“一个女人独力生下小孩,独力抚养,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好歹她都快四十了,起码二十年小表才能自立。那时她都六十岁了。”
“我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的。”抱著书,至勤的表情坚决起来“虽然我还要一两年才毕业,加上两年的兵役。但是,等我去当兵的时候,小朋友应该会喊妈妈了。当兵又不是坐牢,就算调外岛,我也还是有假。”
对着至勤的固执,烈不知不觉的感动“你真是的。小孩子要叫你啥?爸爸?”
“随便啦。”心事倾吐出来后,觉得舒服多了,不晓得多少次,他想跟穆棉讨论这件事情,却尴尬的不知道怎开口“我们是家人,就算叫我的名字,也无所谓。”
他露出那种可爱的,生气蓬勃的笑容。
“别动。”他命令至勤“就这样看我这里。”
坐在乱七八糟的摄影棚角落,穿着破烂肮脏的t恤,脸上还有点污痕,却像皮下发出光似的温柔。
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在的位置。至勤的位置,就该放在穆棉身边,当她的守护天使,同时被穆棉守护吧?
烈没说出口的感想,却在照片冲洗出来以后,透过摄影的四方框告诉了他。
回到家,他照例做了葯补,等着穆棉回家。
“好香唷”胖了些的穆棉,笑瞇了眼睛“我猜猜,今天是什么?
冰糖燕窝?”
“宾果!”至勤也笑嘻嘻的,端了冰镇许久的燕窝上来,看着她满足的吃着。
“穆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唷。”
“当然,”她笑着,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神情出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呀!”
“就算是小宝宝生下来了,我们也还是在一起的。我们,和小宝宝。
不要因为小宝宝嫁给良凯。”
穆棉的汤匙掉了下来。
“我是认真的。来得及,来得及陪你怀孕和生产,等小宝宝满周岁才会去当兵。就算去当兵,一有假我就会回来,真的!我不会让穆棉一个人面对但是不要因为宝宝就跟良凯一起”
“我没有要和良凯一起。”她别过脸。
糟了,我把穆棉弄哭了。“穆棉穆棉”至勤开始骂自己笨“是我不好,我乱想但是也别拿掉小朋友,因为那是穆棉的孩子我最喜欢的穆棉的孩子”
“不介意吗?”她蒙着脸。
“当然不会!”他扶着穆棉的肩膀,发现她在剧烈的颤抖,大声了起来“就是穆棉的孩子嘛!为什么我要介意呢?”
穆棉也大声了起来,笑。害至勤不知怎办。
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以为我怀孕了,所以拼命炖补品给我吃,对不对?”
以为?“难道没有?”
“这些炖补品的钱,都是你自己出的,对不对?”
“那、那是那是小抽屉里的钱”至勤脸红了起来。
“说谎。”穆棉轻轻摇摇头“但是我喜欢你这种说谎的表情。”亲亲至勤的脸蛋。
她出神了一会儿,模糊感伤却也幸福满足的神情。
“就算我被强暴,就算我怀了强暴者的孩子,你还是爱我。对嘛?”
“当然啦~”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要怀疑呢?
穆棉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至勤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现实中根本是可悲的相反。
她想起自己的同事。因为歹徒侵入了她的租处,被强暴以后,论及婚嫁的未婚夫马上解除了婚约。因为觉得她,被“弄脏”了。
瞬间,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虽然穆棉不觉得自己被弄脏。
“不会有那个孩子的。从来有不会有。真的。”她握着至勤的手,轻轻吻着努力帮她进补,努力让她快乐的手指。
突然觉得有点伥然若失,却也松了口气。毕竟,一个小孩代表的是一生的牵绊。对于他这样恐惧亲子关系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负荷。
但是他却觉得有点想哭。
少掉一个可能会无条件爱他的人。他梦中的小小婴孩和奶香,就这么没有了。
“这么想要小孩阿?”穆棉笑了起来“那我们生一个好了。”
他的脸马上飞红起来。
“阿?”看着他涨红的脸,穆棉觉得荒谬又好笑“至勤,原来你还是处男阿?”
“混、混蛋!不要说出来!”该死穆棉的睡衣少了一颗扣子
他冲进洗澡间,狠狠地冲起冷水澡,也许该加点冰块
长得再可爱,还是有着男人的悲哀。
他又想哭了。
她的猫(三十五)
后来穆棉去看医生,笑着跟他说这件事情,医生却摇摇头。
“穆棉,这种玩笑很不好。早晚会弄假成真。姑且不论他的感情成熟否,但于在意你的人这样说”
她想了会儿“大夫,或许吧。但是,我自己也不懂,到底将他定位在什么地方。”
“哦?”“我很喜欢他,爱他。但是,不足以到想要跟他唔,生小孩。或许太多年都是这么过,我已经不知道怎样跟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医生好脾气的笑着“你跟至勤同住在一起,多少年了?”
“四年吧?”
“人的一生,累积起来,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
穆呆了一下。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若是这些四年不这样循环了她心底的恐慌突然慢慢爬起来,喉咙干渴的几乎裂开。
相信我要相信我喔因为我也相信着穆棉至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将那种强烈的口渴感压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
“大夫,所以我们的四年,还会继续累积下去。”
医生嘉许的点点头,对于她的进步很有些满意“就算四年不再循环,你自己也能走下去。”
“是阿,只要大夫还在看诊,我自己也能走下去。”
“呵呵”他笑出声音,在病历上沙沙的写着。
安静的阴天。阳光偶而会透出云层,大多数的时候都隐匿在安静的云霾里。一下子天明,一下子黄昏。在这个展望良好的看诊室里,穆棉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天这么黑”她说。
“嗯?”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
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听狂风怒号真叫我心里害怕
爸呀爸呀只要你早点回家
就算是空船也罢
我的好孩子爸爸回来了
满船鱼和虾你看有多少
卖了鱼虾买米布
爸爸不怕累只要你们好
穆棉终于让眼泪滑下来。
“大夫,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问我,空难的黄昏,消失的时刻我到了哪。其实,我只是拦不到出租车,徒步跑回家去。”
医生停下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穆棉的记忆陷入短暂空白的状态,所以那三个小时消失了。但是治疗了她这么多年,她的平静却只是呆滞,痊愈却只是畏缩而已。
第一次,她愿意真的敞开心,提到那个对她来说非常恐怖的黄昏。
“跑过了好几条街,跑过一个很大的小学。很大,我跑了好几分钟才过去。小朋友在背课文。天这么黑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为什么大家都不回家了别人的家人都回来了为什么我的家人都不回来”
她静了一下,医生将面纸递给她。
“说出来,也就过去了。”大夫宽容的笑着。
穆棉也露出笑容,这段苦痛的往事,常在恶梦深处折磨着她,说出来,却觉得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水压,突然消失了。那种深海无法呼吸的感觉,竟然暂时的烟消云散。
“没有过去。我的心里,还是会想他们。”穆棉拭净了眼泪“但是,我相信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我的家人,到临死前都念着我。虽然我恨过廖哥哥他不肯让我就此死了”
“幸好我没死,”她闭上眼睛,神情那么的单纯满足“我不会遇到大夫,不会遇到至勤。”
“我希望你不要再遇到我。”医生温和的说“你能平安的离开这个门诊,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鼓舞。”
“因为大夫也是一千种疯狂面貌中的一种而已,对吧?”
他笑。
等穆棉离开,他偏头想了想。究竟是他治好了穆棉,还是穆棉治好了他?这些年来治疗穆棉,像是从另一面不同角度的镜子观看。原本濒临离婚边缘的他,居然就这样一路行来。
他拿起电话,在下一位病人进来前,打电话给自己的妻子。
“怎么了?”妻子有些诧异。
“没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在还能珍惜自己家人之前,尽量的,珍惜。
“那个庸医怎么说?”至勤关心的问。
穆棉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真的长大好多。虽然还是这么好看,却渐渐焕发出成熟的英挺,不复过往稚气的娇嫩。
“至勤长大了”摸着他的头。
“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呀?”他觉得啼笑皆非。
穆棉伸了伸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