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阿宽给我画了张像,放在我温榆斋里几天,访客看了都说除了鼻子左侧尽上头那颗痣,全不像。萧宽听了不服气,说:"你去动美容手术把那颗痣除了,我再画,一定更像!"
鼻上左侧的这颗痣,几年前还没有。开始不过是淡淡地有个灰点,后来渐次凸起,并且不知不觉地长大,现在呈浅黑色,装点在面孔左边那卧蚕眉、丹凤眼与狮子鼻间的三角地带,俨若天成,成为他人的一大看点。
去请教过医生朋友,他说你这痣不痒不痛,边缘整齐,更无溃烂,属良性疣,没关系,别去管它。我说它跟我的脾气一样,见长啊。医生笑说你每天吃进那么多营养,餐后还吞复合维生素片,身体各处都吸收,它怎么就不能也跟花儿似的,吸收营养把自己胀圆?最后嘱咐我,如果发现它让你不舒服了,或者边缘不齐整、出汤儿了,那才是病,你赶紧来,我给你处理。
想想也是,人各有痣,实在不必大惊小怪。银幕荧屏上的不少明星,都有痣,有的痣还挺大,有长脑门上的,有长下巴上的,有长脖颈上的,这并没有影响人们津津有味地看他们扮演各种角色,甚至对卸妆后的本人,不仅不嫌那痣,还更觉形象有味。从事让人观看的演艺职业,尚且不怕有痣,其他行业的人士更该无所谓了。何况,按某些相术的说法,长在人某些部位的痣,有的还特别吉利,意味着他或她会在某种领域里飞腾发达。另外我们都熟悉"美人痣"一说,有的女士那部位本来并无那么个痣,会去购买价钱不菲的人工痣,小心翼翼地粘贴到特别能产生迷人效果的望点上。
但是有的人就是要追求完美,容不得自己身体上特别是面庞上的痣,明明良性,也非要去动手术去除。医生朋友告诉我,有位女士一定要把嘴角上的一颗小痣电灼掉,她称那是"媒婆痣",是"贱痣"而非"贵痣",自己照镜子怎么瞧怎么别扭。医生就跟她说,你把心理状态调整一下,改个称呼,叫它"红娘痣"不就快乐了吗?那女士还是非要电灼,术后效果不错,但复查时叹气,说:"怎么痣都除掉了,人家还说我一张媒婆嘴,总好管别人对象婚嫁的事?"医生就问:"人家更讨厌你了吗?"她说:"那倒没有,都知道我媒婆嘴、红娘心,完全是一腔好意。"医生说:"人的性格弱点跟良性疣一样,不妨碍生存,扭不过来也无所谓,不必自觉其丑,自怨自艾,跟自己过不去。"
包容自己身上的良性疣,更包容他人那些暴露于你眼前的正常痣;包容自己性格中那些一般性的弱点,更包容他人那些并不危害社会和你的人性软肋;追求美好,却绝不妄想拥有完美。持这样的人生态度,也许对自己、对社会、对他人,就更有益处,也能更怡然自得,更宽厚仁慈。
我的脾气,确实跟鼻上的痣一样,见长。但那也并非什么跟别人过不去的戾气,只不过是愈加直率,比如来电话问能不能去"光临"某个活动,立即答曰"不能"。有的听了就觉得这脾气或者说架子实在太大。其实无论我绕多大弯子,比如先鸣谢,再解释,甚至撒点"无伤大雅"的"美丽谎言",最后也还是不去,当然"婉谢"有其好处,就是让对方感觉不是碰钉子而是碰天鹅绒墙壁,但直率拒绝也并不意味着不尊重人家,依我想来,彼此时间精力都很宝贵,还是干脆利落为好。这见长的"直脾气",也渐渐得到了部分机构与人士的包容,有的仍打电话来,听到"可以"的干脆回答,也就不跟我道谢道乏,就立即敲定有关细节,我既应允,也就一定带痣出席,最后两下里都会觉得事情不那么完美,却也毕竟都有收获都还愉快。
医生朋友说有回他觉得恐怖极了,就是在给一个单位的人士做身体普查时,发现有个人身上竟找不出一个哪怕是小小的浅浅的平平的痣来惊叫中,他醒过来,原来是个梦。让我们都来细细琢磨这个怪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