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就又说:"你的生活里难道就那么缺乏依偎么?你那宅子,虽说未必能称豪宅,但装修得跟五星级宾馆不相上下,你那金屋所藏之娇,难道不跟你依偎么?再说,你那桑那、按摩、卡拉ok,还有夜总会里的声光色电里,呷着人头马、xo什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光景么?哪回不跟妈咪逗贫嘴,不找小姐瞎腻咕?别说依偎,就是搂抱,乃至更进一步的肌肤接触什么事你们做不出来?"小秦抬起原本下垂的眼睑,把双眼对着了我,我立刻闭住了嘴,心中暗暗吃惊——那双露出的瞳仁里,显露出久违了的、一度令我们得以建立忘年之交的、梦幻般的、充溢着渴求的、纯真的光芒。
小秦只把冰茶当作了醇酒,仿佛微醺般地,向我倾吐起来。他说,表面上,他似乎已是电视广告里所鼓吹的,那种标准的"成功人士",一般俗众所追求的东西,他都拥有了。可是,今天在那大小鲨鱼依偎的情景前,他仿佛遭到雷轰电击——他发现,他现在实际上是自己无所依偎,也无有依偎自己之物他说,不错,他经常能享受到"皮肤滥淫",但每次总是"事情"一完,立刻索然寡味,那完全不是一种生命互相信任、互相保护、互相滋润的相依相偎他捶着桌子,痛苦而沮丧地说:"最要命的是,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用什么法子,才能找到那我可以依偎他,或他可以依偎我,我们互相依偎着,从中并不一定会获得什么现实功利,可是,却真能享受到爱情、友情、亲情那样的对象了!"他问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算什么难题!我听了,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说:"好办好办——回到文学,对,你回头是岸,岸就是文学!"这显然不是他所企盼的回答,他望着我发呆。我就进一步跟他说,我所说的文学,是那些年里我们一起议论过多次的、在多元格局里我们所选定的那种文学。那不是拒绝物质丰裕、诅咒成功人士、禁绝俗世俗念的文学,却又是澄澈心灵、同情穷弱、向往高尚慷慨的文学。那不也就是,以超越时代、地域、民族、文字的篱藩,体现出人类依偎亲合之美的、一种富有久远生命力的文学吗?不管你现在有多忙,抽出一些个时间,如同今天到这海洋世界一般,重返我们钟爱的文学中,徜徉、吟哦,你就不仅能在精神上,而且在实际的人际交往中,获得一份依偎的甜蜜
我以为我挺了不起,说动了那在苦海中迷惘的小秦,以为我真恢复了与他的忘年交,似乎从此他就又会经常来跟我讨论"我们的文学"了谁知在"大宇"奔向我家时,开车的小秦却当头给了我一棒:"哈,现在回想那大鲨鱼和小鲨鱼,我觉得其实那也可能并不是依偎,而是傍(bàng)现在凡想发达的人,不都在傍吗?小姐傍大款,大款傍赃官,赃官他也有一傍就是所谓的文学家。不也有傍企业家、傍书商、傍传媒的吗?大家齐努力,找个大个儿傍啊!"他偏头朝我龇牙笑,我一望他的瞳仁,呀,又十足的"成功人士"味儿了!
小秦把我丢在了家门口。我且把他丢往"爪哇国",从此再不来往也罢。只是,忘不了那海洋世界里,大小鲨鱼依偎回游的景象。寂寞中,哪天再去瞻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