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杜郁在与我谈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就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毕竟紫衣只是一个小公司的小职员,业余时间在三流歌厅驻唱,有一群捧她的闲人,她就这么嚣张,我猜测她是在嫉妒我们,而且一定还有很多女人,她们都嫉妒我们。
我说,也许我们的确太张狂了,令所有从事其他职业的女孩子们生气,可是杜郁,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们和紫衣又不熟。
杜郁说,网络上的人,到最后,总会互相了解。
杜郁又说,他们只在网络上占优势,如果在现实中,我理都不会理他们,我什么身份?他们也配?说完,又说了一遍,如果在现实中,我理都不会理他们。
我笑了一笑,我说,对,非常不配。
杜郁又说,现在有网络文学大赛,你赶快去参加吧。
我说我不参加。
杜郁问我为什么,现在到处都有网络文学大赛,这么多的比赛,你不参加?我说我不是一个网络作家。我也许会写与网络有关的小说,可是我不在网络上写小说。
所有不进入网络的作家做评委,也没有什么不好。网络写作,不能因为它是网络写作就可以享受某种特权,就如同手写与电笔写作的分别,它们果然没有什么分别。
而所有x代或者y代的孩子们,他们更没有什么分别了。给他们贴标签只会使他们痛苦,当他们永远都无法撕掉标签,他们的脸会笑,他们的神情会飞扬,可是他们的心很痛苦,而他们的灵魂,会哭泣。毕竟那是他们的生活,与任何人都无关。任何沉重的标签都会使我呕吐。
所以我喜欢极了莫言说过的话,他说,网络?像梦一样。
所有的第一代都很艰难,有很多问题和矛盾,都由第一代人来解决,而第二代,就简单多了。
杜郁问我还记得菩提树吗?我说我记得,我永远都记得他,菩提树是一个完全生活在网络中的人,他已经真正地,成为了一个网人。
一个从早到晚都在网上的人,连睡觉的那四个小时,他的电脑都不关上的一个人,算不算一个真正的网人呢?
只有一次,我有整整一个小时都没有见到菩提树,我写信问他,你病了?
菩提树在几秒钟以后就回信说,我很好,令我飞舞的是我的爱琴海。
菩提树问过很多人,什么是哈根达斯?
他们都不告诉他,他们在暗底里取笑他。
我不笑,我认为菩提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尽管他有一点儿钱,比国内的很多人都有钱,他在海牙和阿姆斯特丹都有自己的房子,他也有性伴侣,可是,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哈根达斯。
哈根达斯冰淇淋最小份是三十一元人民币,如果菩提树回北京住,就可以在国际俱乐部的甜品店里买到。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告诉他。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他会想三十一元人民币真是不够贵。
为什么网络里的人都在谈论哈根达斯,就如同网络里人都在谈论轻舞飞扬一样,那是一个故事,与爱情有关。
美国的冰淇淋,哈根达斯,小小一桶,也许也有人认为它太贵,毕竟只是一小桶冰淇淋,可是如果从中国运冰淇淋到美国,也会那么贵。
即使它这么贵,我仍然不喜欢它,我只喜欢麦当劳的蛋卷冰淇淋,我这一辈子都只喜欢蛋卷冰淇淋。
所有的人都恨菩提树,他们认为他无耻。
因为菩提树喜欢女人,他喜欢所有的女人,他勾引每一个女人,使她们心里存着美好的希望。
后来所有的人都识破他了,因为菩提树太喜欢夸耀自己了,他喜欢告诉所有的人,他有多么大的魅力,他会一边打电话给那个女人,一边又在公众聊天室里告诉大家,他正在勾引那个女人。
他的爱,果然就没有一分是真的。
男人们更恨他,男人们说,菩提树的品行中有许多是真正的男人所不齿的,不懂得义务,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而被他骗过的女人们虽然也恨他,却仍然表扬他。女人们说,菩提树有才华,内心敏感。
可是后来,再也没有女人爱他了,新来的女人也不爱他了,他太著名了,却成为了一个悲剧。
所以在过中秋节的时候,菩提树告诉大家他给比利时的父母买了月饼。
却有人公然问他,你是为过去赎罪还是为将来的罪恶做预支?
菩提树说他是赎罪。
他们却告诉他,算了吧,你还不是为将来犯罪时心里踏实点,到时候你可以劝自己说,我已经交过罚款了。
我和杜郁站在旁边看,杜郁很小心地说,菩提树被我们伤害了。
他们就劝杜郁说,菩提树这家伙,说个“爱”字和说“来瓶啤酒”一样轻易,说完就忘。别理他。
我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杜郁爱他,他们短暂地相爱过,每天都通很长时间的电话。可是后来,杜郁也成为了一个大笑柄,在杜郁之前,还有很多女人,她们都成为了笑柄。
可是,不是菩提树的错,菩提树生来如此,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改变他。
对于杜郁,却是一个更大的悲剧,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杜郁,我不知道都发生了一些什么,我问过平安,他说他也不知道。
后来,菩提树写信给我,他说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杜郁,他很累,他为小妖写了一首长诗。
不要问我沉睡之外弥漫的是什么/那些红色的棋子/或者豁嘴的星/它们不是/也不是小妖精布置下的迷香/酷似某个春夜/红色的石榴突然绽放
我就大笑起来了,我说,菩提树你真的很有才华,你知道对付不同的女人应该使用不同的方法,可是你丧失了爱的能力,没有人比你更无耻。
虽然我理解你,可是我不得不也远离你,我怕我也成为一个笑柄。
我似乎看到了菩提树忧郁的眼睛,我想菩提树真可怜,真的,没有人比他更可怜。叶叶在酒吧打电话给我,他说他看到有人在做秀。我问他,做的什么秀?
叶叶说,有人在酒吧里写作,浓妆艳抹。
我说,如果我有很多钱,我也会去酒吧写作,有空调,有音乐,有酒。可是我现在冷得要命,我的手上长满了冻疮,而且我的左腿膝关节正往死里痛。
叶叶说,你应该买一只取暖器,用取暖器烤你的关节。
我说,没用的,这是老毛病了,因为我小时候喜欢坐在阴湿的地板上看西游记,看了二十年,就患了二十年的关节炎,这一辈子都好不了啦。现在我痛得死去活来,这该死的阴天。而且我只剩下几百块钱了,如果我买了米,我就没有取暖器,如果我买了取暖器,我就没有饭吃了。而我的小说还没有写完。
我听到了叶叶啜泣的声音,我说叶叶不要,你是一个男人,不要在酒吧里哭。
叶叶说,我哭是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说,没事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生气,你是一个奇怪的人嘛,你可以什么都干得出来,是什么?
叶叶说,我用你的书挡住所有人的目光,我把粉藏在你的书里,我在最暗的角落里吸粉,我现在不抽大麻了,我开始吸粉,我进了两次戒毒所了,花了很多钱,我戒不掉,现在我又开始吸了。
我强装冷静地吐了一口气,我说,哪一本书?
叶叶说,我们干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