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造成更大的痛苦。
哈里的小儿子使劲扭一下钩子,这新的更大的痛苦使得鱼直立了起来,用尾巴前行,拍的一声倒进了“玛丽”号。哈里用他的大槌狠狠敲打鱼的头部。鱼躺下不动了。
另一条鱼又噼哩啪啦地掉进来了。哈里又狠敲它的脑袋———一条又一条,直到把八条大鱼都打死。
哈里笑了,用袖子擦了擦鼻子:“狗娘养的,孩子们!狗娘养的。”
孩子们也对他笑了。三个人显得相当地满足。
小儿子朝那个仙境般的餐馆翘了翘鼻子。
“操他们这帮家伙,孩子们,对不对?”哈里说。
本尼来到了阿曼尼达和卡洛琳的桌边,手镯叮口当作响。他把手放在阿曼尼达的肩上,站在那里。卡洛琳放下望远镜,说了句丧气话:“这真像生活。哈里皮纳活像个上帝嗅。”
“像上帝?”本尼觉得很滑稽。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敢说鱼儿一定明白。但我恰恰不是鱼。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是什么。”
“劳驾——请不要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说。”阿曼尼达说。
本尼轻轻干笑了两声,继续讲他的想法:“我是一家银行的董事。”
“那又怎么样呢?”阿曼尼达问。
“你可以知道谁破产了,谁没有。如果说,那位是上帝,我真不愿意告诉你们,这位上帝破产了。”
阿曼尼达和卡洛琳各以自己的方式表示不信,这样一个有男子气概的人竟会在事业上失败。当他们还在叽叽喳喳议论这件事的时候,本尼的手在阿曼尼达的肩上用劲一捏,弄得阿曼尼达痛得叫了起来:“你弄痛我了。”
“对不起,还以为你不会痛呢。”
“流氓。”
“有这个可能。”同时又使劲揿了一把“都结束了。”他说,指的是哈里和他的儿子们。他的手掌上的一冲一冲的劲头是要使阿曼尼达知道,他非常希望她闭上嘴,换换口味,而且他确实真的要换换口味。“真正的人现在再也不靠这个过日子了。那边的三个浪漫分子就同玛丽安托瓦耐特王后和她的挤奶女工一样没有多大油水了。一旦破产诉讼开始———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之内——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唯一经济价值就只和我的这个餐馆的糊墙纸一样漂亮了。”值得赞扬的是,本尼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靠力气过日子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不再需要他们了。”
“哈里这种人从来不失败的,不是吗?”卡洛琳说。
“他们到处都失败了。”本尼放开了阿曼尼达。他环视他的餐馆,同时要求阿曼尼达也这样做,帮助他清点人数。他还进一步请他们和他一样蔑视他的顾客。这些人差不多都是财产继承人,差不多都是贿赂和法律的受益者,和智慧和工作完全扯不上关系。
四个穿毛皮服装的又蠢又胖的寡妇正对着一张鸡尾酒餐巾上印着的无聊笑话大笑不已。
“看吧,谁会成功。看吧,谁已经成功。”
诺曼姆沙利在普罗维顿斯航空港租了一辆红色敞篷车,驱车十八英里到皮斯昆土依特去找弗雷德罗斯瓦特。姆沙利的老板还以为他是在他的华盛顿公寓里生病躺在床上呢。事实正好相反,他身体健康。
他花了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弗雷德,这里头的原因不简单,因为弗雷德在他的船上睡大觉呢,这是弗雷德在天气暖和时常干的一件秘密事。在这种暖和的下午,对穷人来说,很少有人寿保险的生意可做的。
弗雷德总是划着游艇俱乐部的一条小艇,吱吱哑哑地到他泊船的地方去,压得全艇干舷只剩下三英寸。然后他拖着沉重的身躯爬上“玫瑰花蕾!号”躺在驾驶室里,头枕在一件桔红色的救生衣上,谁也瞧不见他了。他就这样听着水浪的拍打声,索具的碰撞声和吱嘎声,一只手放在下部,感到简直是与上帝同在,马上呼呼大睡。这一切都是十分美妙的。
邦特莱恩家有一个专管楼上的年轻女仆,名字叫色伦娜狄尔。她掌握着弗雷德的秘密。她的卧室内有一个小窗户正对着船队。当她坐在她的窄小的床上写东西的时候———她现在正写着———她的窗户正好框住“玫瑰花蕾!号”她的房门虚掩着,这样她就不会漏听来电。这就是她通常在下午要做的全部工作———电话铃响就接电话。电话是很少响的,正像色伦娜自己问自己的那句话:“它为什么会响呢?”
她十八岁,是邦特莱恩家族一八七八年在波特克特建立的一家孤儿院的一个孤儿。建立它的时候,邦特莱恩提出了三项要求:所有的孤儿不分种族、肤色和信念都应该培养成为基督徒,他们每星期日晚饭前都要念一遍誓词,每年都要有一名聪明干净的女性孤儿到邦特莱恩家里做家务以便她不会错过生活中的美好事物,也许能激励他们在文化和社会风度的梯阶上向上爬几级。那个誓词,色伦娜已经在六百次非常简单的晚餐前念过六百遍了。它是可怜的老斯图尔特的曾祖父卡斯脱邦特莱恩写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庄严宣誓:我将尊重别人的神圣的私人财产,同时我将对全能的上帝分配给我在生活中的任何地位感到满足。我将会感激雇用我的人,并永不抱怨工资和时间,却要反躬自问:“我能否为我的雇主、我的国家和我的上帝做更多的事呢?”我懂得我被置于尘世并不是为了过好日子。我是在此接受考验的。我只有在身心和行为上永远无私,永远清醒,永远忠诚,永远纯洁,同时永远尊敬上帝以他的智慧置于我之上的人,我才能通过考验。假如我通过考验,我就会在死后升入天堂享受永恒的欢乐。如果我不能通过考验,我将在地狱里受煎熬,魔鬼将欢笑,而耶稣将哭泣。
色伦娜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弹得一手好钢琴,一直渴望成为一名护士,现在正在给孤儿院院长威尔弗雷德帕洛特写信。帕洛特已经六十岁了。他一辈子的趣事不少,诸如:在亚伯拉罕林肯旅服役时在西班牙打过仗,一九三三年到一九三六年编写过一套叫做“蓝天之外”的广播节目。他主持的孤儿院是幸福的。
所有的孩子都管他叫“爹爹”同时所有的孩子都会做饭,跳舞,演奏某种乐器以及绘画。
色伦娜到邦特莱恩家一个月了。她预定是要呆一年的。下面就是她写的信:
亲爱的爹爹帕洛特:也许这里的情形,将来会变好的,但现在还没有这种迹象。邦特莱恩夫人和我相处并不很好。她老是说我忘恩负义和傲慢无礼。这不是我故意的,但是我想我可能就是这样的。我只希望她对我的反感不致造成她反对孤儿院。这是我最担心的大事情。我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履行誓词。毛病总是出在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什么东西。我不能不在我的眼睛里流露出来。在我看来,她所说的和做的一些事都是相当愚蠢和可鄙的,或者差不多的。我对这些事是什么也不说,但是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了,而且非常生气。有一次她告诉我,她的生活中不能没有音乐,仅次于丈夫和女儿。他们在这个屋子里到处都安着扬声器,都接在前厅存衣柜的一架大留声机上。这里一天到晚都有音乐。邦特莱恩太太还说,她最最喜欢的是在每天一开始的时候就选好一套音乐节目,然后把它装在留声机换片架上。今天上午,音乐声从所有的扬声器流出。但是它完全不像我以前听过的各种音乐,它声音又高又快,而且杂乱无章。而邦特莱恩太太随着曲调哼哼,脑袋还两边摆着,让我看她是多么喜爱音乐。它简直让我无法忍受。她的好朋友,一个叫做罗斯瓦特的女人来了。她说她是多么喜爱这个曲子。她说,有朝一日她发了财,她也要成天播放美妙的音乐。最后,我终于受不了啦,就问邦特莱恩太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啦,我亲爱的孩子,”她说“这是不朽的贝多芬啊。”“贝多芬!”我说。“你以前听说过他吗?”她问。
“是的,夫人,我听过。在孤儿院的时候,爹爹帕洛特老是演奏贝多芬。但它完全不是这样子的。”于是她把我带到放留声机的地方,她说了“很好,我要证明他就是贝多芬。我装在留声机换片架上的就是贝多芬,不是别的。我是往常参加贝多芬欣赏会的。”“我也很喜欢贝多芬。”罗斯瓦特太太说。邦特莱恩太太叫我看看换片架上的是什么东西,然后告诉她到底是不是贝多芬。
它是贝多芬,她在换片架上装上全部九个交响乐,但是这个可怜的女人把它们放在七十八转上,而不是三十三转上,而她居然不知道这个差别。我对她讲了,爹爹。我得告诉她呀,对不?我客气地告诉了她,但是我一定在我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了。因为她十分生气。她要我滚出去,打扫干净车库后头的司机厕所。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十分脏的活。他们好多年没有司机了。
另一次,爹爹,她带我坐了邦特莱恩先生的大摩托艇出去看帆船比赛。是我自己要求去的。我说,在皮斯昆土依特大家谈的似乎都是帆船比赛。我说我想看看它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她的女儿,莉拉,那天参加比赛了。莉拉是本城最好的水手。你真该看看她得到的那些奖杯,这个房子里要用它们装饰。这里根本就没有值得一提的图画。一个邻居有一张毕加索画,但是我听他说过,他却宁愿要一个像莉拉这样能驶船的女儿。我觉得这两者没什么大区别,但是我没有说出来。相信我,爹爹,我连半句也没有说。最后,我们还是去看了帆船比赛。我真希望你能听到邦特莱恩太太是怎样大叫大骂的。你还记得阿瑟贡萨尔夫斯经常说的那些话吗?邦特莱恩太太用的词是连阿瑟也没有听说过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这样激动,如此疯狂。她完全忘记了我在那里,她就像一个得了狂犬病的巫婆。你简直就会以为世界的命运就要由这些坐在漂亮的白色小船里的被太阳晒得发黑的小孩子决定似的。她后来终于留意到我了,她也意识到她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你一定要了解我们此刻为什么会这样激动,”她说“莉拉很有把握赢得帆船比赛奖杯。”“啊,”我说“这个很显然。”我发誓,爹爹,我说的就是这些,但是,我的眼睛里一定有着那种眼神。
最使我恼火的,爹爹,倒不是他们的愚蠢,或者他们喝多少酒,而是他们的这种想法,以为世界上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他们或他们的祖先赐给穷人的礼物。我刚来的头一天下午,邦特莱恩太太让我出去到后面的走廊上看日落,我照办了。我说了我非常喜欢看日落。但是她一直在等我再说点什么。我根本想不出她要我说什么。于是我说了句似乎很蠢的话“非常感谢你。”我说。这恰好正是她等着我说的。“完全不用客气。”她说。从此之后,我为了海洋,月亮,天上的星星,以及美国宪法,都得对她表示感谢。
也许是我不好,太笨,不能认识到皮斯昆土依特到底怎样好法。也许这也是对牛弹琴吧,但是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真想家啊。赶快回信。我爱你。
色伦娜又及:这个疯狂的国家究竟由谁管理?肯定不是这帮令人生厌的家伙。
诺曼姆沙利开车跑到纽波特,花了两毛五分钱参观著名的朗福德大厦,来打发这个下午的时间。这次参观的一件怪事是,朗福德一家仍然住在里面,并且瞪着眼看所有来参观的人。还有,他们并不需要这些钱。真是天晓得。
姆沙利对兰斯朗福德———其人身高六英尺八英寸———待他的那种嘀嘀咕咕的讥笑态度感到很恼火,所以他对给他导游的家仆就此大发牢骚。“如果他们对参观者这样讨厌的话,”姆沙利说“他们就不应该让参观者进来和收他们的钱。”
这并不能博得这个仆人的同情,他以一种尖刻的宿命论的态度解释说,这座房子每五年要向公众开放一天。这是三代以前的一份遗嘱中的规定。
“遗嘱里为什么要写这个呢?”
“这是因为这所房屋的建造者认为,住在这四墙之内的人定期的从偶然来到这里的外界人群中作些观察,给他们带来很大好处。”他上下打量着姆沙利。“你也可以把它称之为跟上潮流吧,你说呢?”
姆沙利正要离开的时候,兰斯朗福德大步追了上来。他表现得很友好,高高在上地俯身向着矮小的姆沙利解释说,他的母亲自认是一个鉴别人品的大行家,她猜出姆沙利曾经在美国步兵当过差。
“没有。”
“真的?她很少猜不中。她还特别说到你曾经当过狙击兵的事。”
“没有。”
兰斯耸耸肩。“如果这一辈子没有,那么下辈子一定就有。”
他又轻蔑地吸着鼻子哼哼哈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