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变成了有选择的“自我流放”使无所归属的不适,甚至痛苦反过来营养他的感情和语言。”——某种程度上,这可以看做她自己的表述。
而定居的国家却让她有巨大的幻灭,这幻灭不因为她在那里结婚、有不错的收入、出过几本畅销书就可以抵消,因为“作为一个追求精神高贵的人,他不是物质生活就可以让他满足,就能让他消停了。最主要的是理想主义啊。我们所有的追求都是在寻找一种高于物质的信念。”
这个时候,你能清楚地听到这个女人的年龄,她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的不合适宜的痛苦与倔强。
“美国出兵伊拉克的前夜,我连着几夜拿着蜡烛在街上跟人一起游行,他们都说我很天真,这么大岁数还去参加学生们的行为,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永远以为我微小的举动可以影响到一个大的举措。
巴黎比较好,你能看到公园里,一个老太太在满是鸽子粪的长椅上读一本厚厚的托斯妥也夫斯基,晃动的地铁里,有人在读诗集——这是一种趣味。这时候你能想到,美国不是这样的国家。欧洲是的。”
欧洲是的。严歌苓也是的。她终生都在寻找一种趣味、一种审美。惟一不能忍受的是:活得没劲。
失眠者严歌苓:夜晚奇遇记
“他是个像我一样的著书者;那种对自己潜力、才华期望过高,夜夜熬自己、榨自己,想最终从自己清苦潦倒的生命中榨出伟大声名的一类人。”(严歌苓失眠者的艳遇)
严歌苓有严重失眠症,最长一次长达34天“思维就这么短,一下又冒出来别的想法,一下一下的。视觉形象也不准确,全都是非常夸张的,东西到你面前,快很多倍,哗一下就到了你面前,哗一下就消失了。”
“白蛇是1998年的作品,也是在极度失眠的状态下创作的——好象我的作品都能追溯到我的失眠程度——那种病态的敏感、激情是非常痛苦的,你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后一口气来写这个东西。晚上就完全靠安眠药,昏过去几个钟头,然后又醒来,接着写,写完觉得很失败。”
直到台湾和美国的评论掌声如雷,他们赞扬这个女人写这种细腻的、如诗一般的小说竟是大师手笔,严歌苓才想,或许在最病态的状态、最垂死的状态下写出来的东西未必就是垃圾,相反,它可能是最好的。
“通过这个作品,我想任何一种深沉的庄严的感情我都是尊敬的。”
可以想象,在美国大都会的所有灯火都依次熄灭之后,严歌苓房间的灯仍恼火地亮着、无奈而委屈地亮着,那么多的夜晚,那么多多出来的时间,足够她把人生和自己都更清楚地看一遍。那样的世界,是垂死然而精彩的。
“失眠让你看到一些超于现实的东西,那个阶段,我对世界的认识就像毕加索的画,是多维空间的。现在我治好了,但我希望能找到那种魔幻的、夸张的状态——但这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我希望有健康和正常的寿命,不愿意为文学牺牲这些。
很多小说家都是婚姻和人生的失败者、文学的成功者,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牺牲了一个文学成功者的可能性,而成为一个健康和正常的妻子和女儿。”
“医生跟我说了,(治好了)可能会失去你最敏感的东西,你愿不愿意为这个付出代价,我说:愿。”
她笑脸盈盈地回答,仿佛有所庆幸。然而,你不能肯定她心里没有遗憾。
她掩饰的很好,你看不出。
小妇人严歌苓:除了我的笔,我的一切都是可预期的
严歌苓的先生刚刚回美国外交部复职,2004年他将去非洲某国任参赞。他说,严歌苓是一个最容易预期,最让人没有惊讶的人,每天她就干这几件事:遛狗,喝咖啡,写作。
“刚刚结婚不多久,我们吵架,我说我要去汽车旅馆,他说不安全呀,天太晚了,我开车送你吧——中国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会说,这么晚你去哪儿啊,闭嘴,别胡闹了——而他真的是打算开车送你去。你就觉得自己撞了个墙,那个墙是橡皮的。
后来渐渐发觉,有不快你最好表达出来,不要用肢体语言、面部表情,最好用语言告诉他,而且不要带情绪,摔摔打打的。现在我会直接跟他说任何想法。”
从最初的男女矛盾、文化矛盾引起的误会与争论,到如今,白皮肤蓝眼睛的先生已经被她感染着看完了英文红楼梦,正在看中文版。这当中的磨合之道,严歌苓说来无非一句话:“宽容宽容再宽容,妥协妥协再妥协。”
“生活中,我不太善于社交,包括媒体。我烧菜特别好只要是一个人工作的事,我就很擅长。或者是跟某个人结为朋友,我就非常依赖她们,但泛泛之交,我就觉得非常吃力。”
或许所有的天才都是如此,在不需要和别人配合的时刻,总能获得许多欢乐愉悦。张爱玲、三毛这个名单里,你还可以添上许多。
“我不是一个很定性的人,有很多不切实际的主意:想做一个很好的厨师,开一个小餐厅,只给朋友来吃;想制作一部绝对不妥协的,我自己的电影;到法国、日本去住一两年,养一群斑马”
是,她依然有这么多的好奇心,每一个好奇,都是向生活发出的一次询问:生命还有没有更大的、更多的可能性?而生活里她原来是这样平凡普通的小妇人,写作、看书,晚上做饭,夜晚看一部好电影,做为对自己一天的犒劳。
可是她不觉得生命乏味。因为“写作每天都是在写向未知啊。特别是小说写到一半,根本不是你左右他,而是他在左右你,他们要干什么你根本不知道,这个时候非常痛快。
我的笔是每天都不能预期的。除了这个,我的一切都可以预期。”
她的书房,她的电脑,她的铅笔,就是她向未来飞去的羽毛。
这么多年,从未停止。
档案:严歌苓,获得过海外9项文学大奖,小说扶桑2001年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前十名,2002年当代文学出版社出版7卷一套严歌苓文集,由她编剧的电影少女小渔获“亚太地区国际电视节最佳影片奖”与陈冲合作的电影天浴获台湾金马奖七项大奖并独得编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