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出什么异样,看着我。我又说,再贵也没关系,反正有个千万富翁的爷爷。
我知道我此刻一副市侩腔。但我没办法。一个摔破的下巴就是黎若纳当时的十万火急。我呢?频临死亡的女病友都为我等大了眼睛,等长了脖子。我的一张张“病重通知单”始终不能成为黎若纳的急事。
我的市侩还在于我沉得住气。马上就和吴川说这些我不是太小气?不就显出我和她争宠?难道我稀罕黎若纳的宠?我和吴川扯到别的事上,扯到我想去她学校当合同教员,挣半份薪水。她们学校在公开招聘教现代舞的合同教师,半工。我们一个中文、一个英文地聊着,像许多中国家长和他们的孩子。
吴川高兴了,大声说,那我下学期选修你的课!
那你逃学我也给你满分。
我再选佳士瓦的课,也可以逃学。
他没我这么疼你。
他疼你。
我让她逗我,我不接话,一接扯到小纳粹又不欢而散。假如我告诉吴川,新年除夕他在厨房里企图用语言揩我的油,她会醒悟的。也许不会。拿出我们这些人的是非观和他们对话,他们会象遇着了大傻瓜。
你为什么不和佳士瓦做情人?他还是有点性感的,在你们这个年纪的人里,就不错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那意思听上去是: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死活都不性感,你就将就和佳士瓦混混吧。
我突然说,没有爱情,做什么情人?我改口讲英文。
吴川看着我,上唇有往上跑的意思。很想给我一句,少肉麻!我们这个年纪都去电影院听那个字眼,去肉麻一下就出来。
你不爱璜?
她一看没处逃遁了,只好陪我肉麻。她说,你为什么和佳士瓦没有爱情?
我不知道。好象不是老有。你和璜呢?
她认真地看着我。能让人认真看一会是极不易的事。大家都象为着什么事心虚,最怕认真地脸对脸、眼对眼。
我说,上次我太武断了,不该说璜的坏话。对不起。
她像被刺痛一样一缩。我的“对不起”刺痛了她吗?
我多想让她明白我是为她好。她说话了。她说,我知道啦。我没生气呀。不是在听你的话吗?
我比你大十几岁,事和人多经历了十几年。我一面说一面挑自己的毛病;太婆婆妈妈,太老气横秋。可我还是蠢巴巴地把话往下说。就是学艺术,也有很多品行好的男孩子。
吴川不说话,看着大街上心情灿烂的人们。再婆婆妈妈下去是自找没趣。可我停不下来,讲到茹比年轻时的荒唐。现在她老说自己只有三十岁,因为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彻底虚度。人对糜烂的东西可以好奇,但不必亲自去一一经历。我知道我已经说多了,又把“姐姐”的角色当了真。并且是古板而乡里乡气的“姐姐”吴川的沉默越来越不祥,我装着兴致勃勃地跳起来,说,哎呀,我忘了,我得去买双鞋!陪我去吧?
她慢慢扭回头,看我一眼,看我是不是对劲儿;情绪怎么没个上下文衔接。
她是进了商场才跟我和解的。虽然她还是一句话没有,但我知道她跟我和解了。她看我试一双双古怪离奇的鞋,明知道我不会买,却在减价货架和我之间来回跑,为我拿来更另类的鞋。全是名牌,她的名牌学问一流。
我看她终于坐下来,找乐地蹬上一双矮靴,鞋尖可以做匕首,装饰得不够正派,风尘味。但她穿着它们在镜子前来回走。一头披肩红发,配那样的鞋,和她非常乖的脸蛋形成怪诞的效果。但她眼里全是得意。黎若纳不给她现金,老远地买衣服寄给她,就是为了她不成为此刻的风尘女郎。她打破了一小时的沉默,向我转过脸,可惜这双鞋没减价。
我说,哇!我是代表小纳粹给她喝采。你喜欢吗?
她做着鬼脸使劲点头,一个孩子敲长辈竹杠的样子。
这正是我的目的。她果真中计,把她对一场谈话的恶感给忘了。她本质上和小纳粹是天壤之别,一个是真波西米亚,一个是让物质优越感给弄烦了,暂时地波西米亚一下。我抽出信用卡,替她买下那双艳情十足的鞋。又在化妆品柜台上,为她买了一系列口红。黎若纳的空缺,我全给补上了。黎若纳的缺席否决让吴川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