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你了。”他随之告诉我事情会如何简单,如何安全。亚当讲这些步骤时,如情人一般低垂眼帘。我明白了:整个事情还是挺堕落的,挺丑恶的。
在我证实怀孕的当天晚上,亚当开车带我到湖对岸一个宁静的小镇。镇上有个小旅店,非常适合蜜月。他要了两个房间,蜜月便成了出差。但他眼睛有一点度蜜月的感觉,甚至私奔的感觉。我们不声响地拎着各自的一丁点行李,打开了各自的房门。我看得出来,他战战兢兢地接受自己的运气。他放下行李,换了身更洁净的衣服,来敲我的门。我打开门后,他沉默地抱住了我。接下去的时间他都不大敢说话,笑也是小心的。他这场运气实在太大了:一支无针头的注射针管,接通他和我的肉体,成功了。因此亚当被那股不可告人的欢乐折磨,一个晚上使话题拐弯抹角,绕开怀孕的事。对我的每一句含有憧憬意味的话,他都含着古怪的微笑,又想听又怕惊动谁的样子。做父亲的幸运对于他是太偶然了,尽管他严密地规划它已有三年。他在三年前戒了大麻,两年半前戒了烟,紧接着戒了咖啡因、酒,半年前停止了做ài,把每天锻炼一小时改为一个半小时。他喝纯度最高的水,严密控制食物里的盐分和脂肪,很少吃甜食,一步一步地为这次怀孕准备一具最理想的父体。一口清水喝下去,几乎能看见它如何流淌进他被彻底清理过的、半透明的身体。同时他开始选择母体:一个一个地接见从单身俱乐部黛茜那儿来的女人,27岁到35岁,生育器官最成熟、心智也最成熟的女人们。他在会谈过程中观察她们的性格、家族成员的脾性。他不要他的孩子有不幸的性格,他得确保他的孩子不会从基因中得到任何形式的乖戾。
往往有颇高的代价。我的一点机智、随和、爱整洁都正好,正合比例。正如我的身高、体重、五官排列,都正合他心里的刻度。太出众的东西是危险的,适度的平庸是一个人心智健康、终生快乐的最好保障。他要他的孩子终生快乐,这比富有、才华、相貌标致重要得多。亚当从各种心理学和行为学的著作中得出以上结论。
妊娠反应在这个晚上骤然加剧。我每隔30分钟会闯入浴室,几乎将头埋人马桶,咆哮般地作呕。亚当看我咆哮,看着我胆汁长流,仿佛雌性生理对于他还是不可思议,仿佛雌性的痛苦值得羡慕,令他望尘莫及。他等着两次呕吐间的那段衰竭到来,他跪在床边长吁短叹地悄语几声“上帝”然后再好好来看他孩子的母体。他的眼神是敬畏的、膜拜的。
我懒洋洋伸手,想拨开直刺我眼的台灯。亚当替我完成了动作。他这一晚的殷勤都得体。
我说:“我要死了。”
他说:“你看上去很幸福。”
“胡扯。”
“不胡扯,真的。无论多荒谬,你是母亲,我是父亲,这点是真实的。”他把下巴放在床沿上,俊美的五官离我很近。这样招女人爱的一个男人怎么会不爱女人呢?或许我会使他发生奇迹?
我拿出最好的笑,想感化他。他是个温柔的男人,他们这样的男人多半温柔。只有比他更温柔、更柔弱的东西才能感化他。也许等孩子出世后,他面对的是两个柔弱于他的生命,他会被感化。我知道我衰竭的模样在亚当眼里是好看的,圣母玛利亚。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支票,轻柔地展开,给我看那上面的一个“2”和四个“0”手势像展示一件神圣的礼物。我喉口又一阵痉挛,赤脚冲入浴室,这回成了回肠荡气的怒吼。我要让他看看我的代价是否与他的价码等值。
再回到床上,他的表情更加敬畏。似乎我腹内怀的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自己。他手里托着个小盒,里面是一枚红宝石戒指。
“别误会,我只是想送你一件礼物。”我气息奄奄地一笑:“象征性太大了。”他马上说:“我母亲留下的。她很开通,让我把它改镶成男式的,送给我的伴侣。它的镶工很棒,我不想破坏它。”
我的担心被他看明白了。
他说:“它起码值一万。不过我不会在你下一笔酬金里扣除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希望他快些回到他自己房间去,我可以好好看看支票和红宝石。我明天就会把支票存人银行,彻底踏实。红宝石我得好好收着。万一亚当在最后一笔酬金里打折扣,我立刻还给他。
这一夜我的睡眠很浮,感觉腹内那颗鲜嫩的小生物正给我一丝触痛、一丝触痒。59天的一条性命我忽悠一下醒来:怎么也会有这母畜般的本性?原始的、、悲哀的本性,使母畜不计歧视地从任何性质的孕育中得到愚蠢的,甚至是野蛮的幸福,还有自豪。原来我也不例外。醒时的高度理智、高度现实,在半眠时消散。我原是渴望这份渺小的,却如此体己的伴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