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怔了怔。魂魄回来了,他又还原成了英武的路易。“你帮帮我呀。”晚江做出拿不动那些炭灰的样子,身子斜出去,胯支得老远。这样的嗲许多年前就从仁仁身上蜕去了。
路易忙走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簸箕。手跟手相遇,热热地错过、相离。这类触摸像那些目光一样深奥,讲着它们自己的对白,成了一种只在他们之间流通的语言。这语言不可诠译,心灵与肉体却都懂得。
“你们想照相吗?”路易用汉语说道。他很少说中文,仅拿中文来出洋相;他若想做活宝就说中文。而眼下他一本正经,没有一点耍猴的意思。
“我们不想照相。”仁仁把路易五音不全的中文照搬过来。
“那你们想干什么?”路易没意识到仁仁在取乐他,或意识到了也不介意。
“我们就想无聊。”仁仁又说。
晚江笑出声来,远比仁仁天真无邪。路易却很快端出相机来。他拍照比进靶场打靶还快,对准仁仁一阵猛扫。
“给我留点那个。”他不会说“草莓”
晚江在一边说:“草莓。”
他转过相机,对准晚江。他学舌地:“草莓。”他说成一个阴平,一个阳平。
晚江通过相机对他笑。她要把火力从女儿那里吸引过来。她豁出去了,命也不要地笑着。
路易赶紧把相机挪开,看看他的继母怎么了。她看着他,意思是:怎么,这个笑还不够花痴吗?他马上又把脸藏到相机后面,一时间焦距乱七八糟。他把晚江的脸拉近,更近,近到了很放肆的地步。他身体深处有静默的呻吟。他生命的一半,是亚洲的,和这女人相同。他就把她拉到自己跟前,好好地对照那一半相同。这就是了,他身上稍深的一层肤色,稍细腻的那些肌肤;那些黑色的毛发。他的黑色毛发,便也是她的。
路易走过去,手扶了扶晚江的腰肢,说:“稍微转过去一点。这样,好的。”他的左手撑贴在她的上腹部,声音沙哑。
她看他一眼。他马上抽开手,目光掉落到地上。她笑了,笑的内容暧昧而复杂。只要你不去祸害我女儿,要我什么都行。她和他之间反正有一万种不可能。而他和女孩,下一分钟就可能生出一万种可能。她故意把身体拧得过了分,给他纠正她的余地。他果然中计,手扳着她的肩,下巴。那手指上没长毛,谢天谢地。是跟她相同的那一半使他有了亚洲人光润的手。她看那手离她的胸只有两寸。他和她突然来了个对视,两人同时知道那只手想做什么。她穿的吊带连衣裙极软极薄,下面那具肉体的所有变化都一清二楚地投射在它上面──
路易一清二楚地看见了九华和仁仁曾经吮吸过的。
路易心里一阵妒忌和羡慕。他没有吮过那些圆圆的乳头,多么不公道。那两个圆圆的突起就在咫尺,它们还在饱满,还在膨胀。
“这样行不行?”她知道他视觉的一部份逗留在她身体的哪一带。
“这样──”他的右手滑落到她腰和臀之间,左手将她右肩往后一推。
路易的气息拥住晚江。他的气息也没有变。十年前她来到这家里,他在上大学一年级。他的卧室空着,他的气息都在那里弥留。晚江记得那时路易是从来不出现的;每次寒暑假回来,他总花一半时间在睡觉,另一半时间出门,因而他和她的正面会晤,是在他的毕业大典上。路易的气息十分年轻,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晚江精通厨艺,因而她靠气息去感知一切。她感觉路易的气息在进犯她。
“你今天怎么净说中文呀?”她笑着问他。
“我有时在酒店里也说。酒店里每个月都会来一个中国代表团。”路易在相机后面说道“我小时候,在美国人里讲中文,在中国人里讲英文。”他露在相机下面的半个面孔哈哈地笑起来。他不介意暴露自己有多么哗众取宠。
晚江看见另一只猫也投奔了仁仁。猫对气息更敏感。正如晚江能嗅出食物的咸淡,鲜美与否,猫能嗅出人的善意、慷慨。两只猫不久就把舌头伸进炼乳里去了。仁仁就与猫共餐:两条猫舌头和仁仁捏草莓的手指起落有致、秩序井然,非常文明的一个小部落。
路易站在晚江对面,思考下面一张照片的画面。他走神走得一塌糊涂。晚江得逞了,她要的就是这个。她抬起双臂挽头发,问路易是否可以来一张发型不同的。路易看她一眼,有点招架不住地笑一下。他突然看见苏的地下室窗台上有一堆橡皮筋,送报人捆广告用的。苏攒一切破烂。他取了一根紫色橡皮筋,递给晚江,要她用它固定头发。两人在此时对看一眼。
“你帮我吧。”晚江一转身,给他一个脊背“我手脏”
他的手指胆怯地上来了。她感到他从来没摆弄过任何女人的头发。手指头是处子,动作又笨重又无效率。星星点点的疼痛来了,晚江两手背向脑后,领他的路。
“以后给你女朋友帮忙,就会好很多。”
他的呼吸吹在她脖子上。头发下面,是一片凉飕飕的赤裸。他的手摸了一下她脖子。她不追究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给仁仁点燃的导火索暗中给转了方向,晚江看那火花一径朝自己爆来。
“我跟我女朋友吹啦。”他假装大大咧咧地说。
“哪一位女朋友?”
路易一愣,又哈哈地笑起来。头发挣脱了他的手。
“说。哪一个啊?”
“我最喜欢的那个。”
晚江自己来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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