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回过头,像十年前那样,在一片飞舞的床单那边朝他回过头。那时她手里拉着四岁的仁仁,就这样回过头来,看看还有没有退路。他藏在破败的美丽窗帘后面,看着没了退路的晚江进了轿车,泪水把衣服前襟都淌湿了。
来整理花园的园丁说:玫瑰生着一种病。听下来,那病就是一个花胚子分裂得太快、太多,跟癌细胞的分裂有些相似。一个细胞分裂到一百多次,就成癌了,所以可以把这种多头玫瑰叫“花癌”晚江向园丁点点头。她已走神了,在想“花癌”倒不难听啊。下面园丁讲的“治疗方案”和费用,晚江都是半走着神听的。
最近所有人都发现晚江的神情有一点异样。有时会不着边际地来个微笑。笑多半笑在人家话讲到一半的时候。于是讲话的人就很不舒服,有点音乐的节拍打的不是点、打在半腰上的感觉。比如瀚夫瑞说:“晚江你看看仁仁的校服,她老在偷偷把裙子改短。这可不行”他见她忽然笑一下,让他担心他脸没准碰上番茄酱了。“哎,这张支票,是你写的?怎么写这么大一笔钱呢?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他把银行的月底结算单和一张兑了现的支票推到她面前。他很想用食指在她眼前晃一晃,叫她不要走神。
她眼睛看着支票上的数目“16,000”会是个不错的家,会有两间卧室,一个餐厅,一个客厅。路易的酒店常拍卖旧家具,很便宜就能把房子打扮起来。九华和洪敏都很肯做事,细细经营,它不会太寒伧。寒伧也是一块立足之地。晚江想,我正做这样大一桩事呢。这样一想,她就笑了。所有做大事的人都像她这样与世无争,疲惫而好脾气地笑。
“他需要这么大一笔钱做什么?”支票背面,有九华的签名。
晚江渐渐悟过来。第一个反应是痛悔:她怎么不长脑子呢?她若按时查邮件,银行的文件就不会落到瀚夫瑞手里。接下来的反应是怨恨:这瀚夫瑞简直防不胜防,稍慢一点都不行,就替她做主。拆邮件也要做她的主。
“他急需用钱。”她说,样子是漫不经意的。连她自己也听出这话就是一句支吾,等于不说。还不如不说。不说不会这么可疑。“他一时周转困难,跟我挪借一下。”
“没问他做什么用?”
“他就说很快会还我。”
晚江觉得什么都被瀚夫瑞识破了。她忽然心里一阵松快:好了,这下该说清的就说清,说谎捣鬼都免了。你再逼问,我就全面摊牌。你说我伤天害理缺德丧良,就说吧。你认为我和前夫玩了一场长达十年的“仙人跳”就算是吧。你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得送我上法庭,就去找个法庭吧。我全认。
瀚夫瑞看见中年女人两眼闪光,不知什么让她如此神采焕发。什么事这样称她的心?他慢条斯理地说:“按说我没权力过问你们之间的事。是你的钱,是你的儿子,对不对?你心里很难,母亲嘛。”他自己触到了什么,眼神忽然痛楚了。
晚江给这话一说,鼻腔猛的一阵热。她心里说着不掉泪,不掉泪,泪还是掉下来了。瀚夫瑞怎么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你把钱给自己儿子,按说我没话可讲。我要讲的就是,苏的问题一开始就出在钱上。第一次我发现她酗酒,就是她跟我借钱。那年她比九华小一岁。”
这一听,她一下子没了泪。她使劲一吸鼻子,看定瀚夫瑞:“你拿九华跟苏比?”
“借钱的人有几个不是拿钱去干蠢事的?”
“我们九华这辈子不会沾酒。”晚江说“我们不是那个种,也没那个福。所以你放心,这辈子你别想看九华吃喝嫖赌。”她伸手将那个信封拿起,又把银行的结算单折起来。动作弄得纸张直响,什么骂不出口的,这响动中都有了。
“好吧。”瀚夫瑞看着她:十年的她是她的原形,还是眼前的她是她的真相?“请他下月把钱还回来。”
“这是我的钱。”晚江手指重重戳在那张支票上“他还不还是我的事!”
瀚夫瑞就像没听见,说:“下个月,他必须还上这笔钱。”
晚江给他的自信和沉稳弄得直想哈哈狂笑。她知道自己在瀚夫瑞心目中的形像一直不错,而此刻她在毁那形像。她今天连胸罩也没穿,头发也没洗没梳,一切都合起伙来,毁那姣好形象。
“钱是我的,脑筋不要不清楚;高兴了我就是烧钞票玩,你也看我玩。”
瀚夫瑞就把目光平直地端着,看她比手画脚。十年中他和她也有过争吵,可从来不像这样暴烈,叫徐晚江的女人从来没像此刻这样彻底撕破脸过。一定有了一桩事情,瀚夫瑞苦在看不透那桩事。
“是啊,你的钱是你的。”瀚夫瑞说“连我的钱都是你的,房子,车,也都有你一半嘛。”
晚江想,何苦呢。话说得这么帅。你其实在说:既然我的钱我的财产是你的,你的一切也就是我的,敢动一个子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