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把补玉叫到他屋里。他果然只想把“补玉山居”当野矿滩收购。补玉笑嘻嘻地说她跟丈夫商量了,两人年纪轻轻,卖了店干什么?还不闲得长毛吗?冯哥把他的打算告诉了补玉:他将雇佣补玉做总经理,把谢成梁也搭进去,看看大门什么的。但他开的工资数目让补玉差点笑出来:也就是他那些推轮椅的女人两晚上的出台费。
事情谈崩了。补玉利害就利害在她让它崩得挺漂亮。她打着哈哈说:“给您打工我能要您钱吗?真不是钱不钱的事。主要是当老板娘的瘾还过完,您再让我过一、两年吧!”
冯哥那次走了之后,很久都没再露面。后来一条柏油路铺进来,北京人一群群地来了“补玉山居”天天客满,周末各屋都得搭床,一台洗衣机早就不够用了,现在是三台洗衣机在谢成梁父母家运转,被单晒得遮天蔽日。村里在三、四年前有几家效法补玉开店,但因为不是品牌,也因为店主没有补玉的素质,一直拉里拉塌地混,所以生意始终寡淡,但是到了“补玉山居”实在拉不开栓的时候,一些没床位的鸳鸯们只好去那些店凑合。柏油路修进村这年,村里已有十二家客栈,什么名字都有“农家乐”、“靠山青”、“山水情”。但没有一家象“补玉山居”这样红火。这是补玉开店的第十年,周在鹏这年来住了几天,一背脸就嘻皮笑脸地对补玉说:“补玉呀,你越来越象名牌酒店的女老板啦!”
当柏油路把一个建筑队载进来时,曾补玉意识到她的顶峰时期已经过去。村里把地租出去,租给城里的开发商,在河下游修建度假村和水上乐园。最大一片地租给了一个亿万身价的地产商。那片地在河对岸,地势稍高,一面是水景,一面是山色。破土动工那天全村人都过节似的乐呵;他们的日子从此该不一样了;从此该过上北京的日子了。补玉却满心怅怅的,站在人群最外面观望。这个亿万富翁想把世界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让这里人走上北京的柏油路,让河上架了桥,车子从桥上过往无阻,还会让法国房子在山里红林子里站起来——据村里人说亿万富翁要把度假庄园盖成法国式。她看见谢成梁张着嘴大笑,便开始往他那边挤。村长和开发商的代表在讲话,握手,接过一大口袋糖果和几条香烟,村民们全拍起手来。就跟村子和开发商联了姻办起喜事来一样高兴。他们多省事,关在山里见不了世面,现在世面来见他们了。补玉走到丈夫旁边,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扯。
“你干嘛?”谢成梁说。
“回去收掇羊肉去,客人等着吃烤全羊呢。”
谢成梁正想跟她走,又站住。他不能当众被媳妇扯回去。补玉明白这一点,撒开手自己先走了。五分钟之后,谢成梁必定会跟上她。补玉总在人前让谢成梁做大丈夫。一般来说她走了之后,谢成梁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会假装厌倦了眼前的热闹,跟身边的朋友大声说:“走喽!”朋友们若问:“急什么?”他会说:“忙着呢,回家还得打老婆骂孩子!”
补玉还没走到“补玉山居”大门口,谢成梁已经赶上来“一二一”的脚步在急行军。
“喂,你知道那个亿万富翁是谁吗?”谢成梁问道。
“爱谁谁,”补玉说。
“就是那个冯焕!”
补玉看着丈夫,心想,冯焕是谁?我该知道这个名字吗?她这样看他还想让他明白;管他是谁,把大片土地租到手的这个孙子是他们的灾星,正是他让“补玉山居”的好光景到头了。
谢成梁还是睁大眼看着媳妇。补玉看到这几年他老了不少,一个小客栈杂活都是他的。补玉心突然酸了。自己忙得从来都没有功夫好好看看他,否则也该看到这张脸怎么就干巴了,打起那么多皱,眼珠也黄了。
“就是瘫子冯哥呀!”谢成梁眼睛瞪得突出来,就象他突然发现自家亲戚做了中央委员,他说说都沾光。
补玉好象并不惊讶,她觉得自从她回绝了姓冯的,冥冥中就在等他来这一手。
两人走进了“补玉山居”刹那间补玉觉得这个一直让她得意的地方突然变得寒碜不堪。她在原先的九间房前面又加了一进院子,又是九间房,砖是红砖,而老院子是灰砖,前院的地没有垫平,低处积的雨水沤出一片褐色的苔藓。两棵桃树还小,中间不知被哪个客人牵了根粉红尼龙绳,上面搭着几条洗糟了颜色的三角裤,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绳子带弹力,三角裤们快着地了。还有几根鸡骨头扔在地上,大概是客人们夜里就着酒啃的,现在骨头上黑黑地裹着一层忙不迭的蚂蚁。就是有三个补玉,同样地闲不住,都来不及跟在这些人后面清理。补玉想到亿万富翁冯焕将来的法国式庄园里,肯定不会有人敢随地扔鸡骨头。所以周在鹏在又一次来的时候,告诉补玉花三十万块钱把山居的格调大大提升,形成古朴风雅的风格,住店的人自然不敢造次店里的环境。补玉将会俏皮地白他一眼,说“哪来这么多钱呀?你借给我?”但那时周在鹏将不会象第一次那样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