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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终于到了你的楼下。你让箫音滑落,抬起头看着我。你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只有后人才弄得清。两个守门人将大门拴住,并用脊梁抵在门上,闭着眼,外面的脚踢一记,他们全身震一震。他们的刀都扔了,刀是不能对洋人举的,否则杀死杀活都要给送去套绞索。
你只是这样看着我,未沉杳的箫音在我头上绕着。我当然已从一百多年的口传书记中了解到这些人对你做了什么。但你怎么会相信我?我怎么能让你相信人的这股发散开的遮天蔽日的仇恨?
就像电视上光头青年的仇恨,那样的深沉阔大而毫无私欲。
昨天我离开你之后,偶然打开电视。偶然撞上一场仇恨座谈会。一群青年人大约二十岁到三十岁,头剃得极端彻底,泛着铁青色。他们面色煞白,透着庄严。他们中也有四五个女性,眼神同样寒冷。那些露出的四脚上刺有法西斯图案。他们非常着重地宣布了对亚洲人、黑人和所有非白种人的不共戴天的仇恨。我被这仇恨的分量和纯度震撼了。
你知道,假如我不那么震撼我一定会打电话到电视台,参与提问。
屏幕上所有的观众也像我这样被震得不轻,几乎带着敬意地问:为什么呢?
光头青年们淡泊地笑笑,说他们并不需要解释,以求得谅解。
一再的追问之下,他们中一个男青年说:你们这些有色人种可以活,我们并不要你们去死,我们只要你们别在我们活的地方活。给我们一片纯的天和地,让我们别看见你们,忍受你们。他声音低沉,带着永恒的冷酷。
一个亚洲女学生说:为什么要忍受我们?
一个非洲男青年说:难道事实上不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在忍受你们?!
亚洲女学生变得十分动感情:我们有什么罪行需要你们忍受呢?你们和我们,在哪里结下了仇恨呢?我们从来不认识彼此!
脸色过白的光头青年说:我们假如不忍受你们,仇恨就会失控,这对你们不利。我们将要有块土地,与你们彻底隔绝,那时我们就不必再忍受你们了。
女学生仍问:我们惹过你们吗?我们都在安分守己地生存,为什么你们要忍受我们?
光头青年: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忍受你们。女学生:我们不愿意仅仅被忍受!
光头青年无奈地傲慢地笑了。良久,他等观众的吵闹平息下来,更郑重地说: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不需要忍受。我们将做一些重要事情。
他胸有成竹地拒绝回答观众们,那些重要事情是什么。他那样明显的威胁使我感到不安之极。他就把我们留在这悬而未决的威胁中,结论性地说: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就是仇恨你们。
我告诉你,扶桑,这样的人一直从你那时活到现在。他们的仇恨不需要传宗接代就活到了现在。
人有这个需要去仇恨。仇恨像信仰和理想一样使人创造奇迹,创造伟大的忠贞和背叛。
让我们看看这些仇恨的人要拿你怎样。那些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他们要把你拖往何处呢?这二三十个男人听着你遍体的绫罗撕碎的声响,看着你在推来搡去中跌撞如醉。
有人说:看她的脚!她的脚是春药!她让这里的风化坏透了!
这是一段最黑的路面,煤气灯全碎完了。我看清了,它是一辆没了马的马车。
你被拖了进去,他们轮流钻进帘帐。
你没有救命救命地喊,没有去抓去咬。你的手向他的上衣摸去,在他狂躁的耸动中,你用牙咬掉他胸前的纽扣。
你没有骂他们畜牲野兽,你仍向着一片虚无张开你的身体。你尽量地一次次开放,只是在两只拳头中握着满把的纽扣。
警察的马队赶到时,你两只手满是大大小小的纽扣。天亮了,火熄了。你将这些纽扣全搜集起来,带回了你一片狼藉的小楼。你把所有纽扣放进一只空粉盒,关上盒盖,晃了晃,听它们沙沙的撞击声。你从来没有这样奇怪的眼神。
唐人区一早便恢复了它的生命,一天生意也不愿丢。
一种稀里糊涂的和解已形成。而你的眼神让我想起疯人在苦苦思索时那吵闹的哑然。
从此,当你独自一人时,你拿出这盒子,将它在耳畔沙沙摇晃。你似乎在晃一个不肯给予回答的人。
让我用什么来把这个概念向你解释清楚?这个——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它都以暴力来占有你——可怕的字眼****向你讲清呢?
那些****者已恢复了有头有面的生活了,他们在穿衣或脱衣时发现一枚纽扣的失踪,也像你一样,他们刹那间陷在一个谜中。
黑暗中,克里斯发现自己汇集在一个人群里。有人骂着谁:撕了她!撕了它!撕了它!
这是干什么?克里斯揪着一个哗啦啦地抽着裤带的人。
干什么?干完你就知道干什么了?放开我!你这小屎蛋儿!
揍死他!这小屎蛋也想挨操!放开我放开我!
你这黄面孔婊子的情人儿!你才是黄面孔婊子的情人儿!揍死这小屎球儿!
你才是黄面孔婊子的情人让我把这小屎球儿一块操死!克里斯从来没见过如此的黑暗。人们在急促地做着一件重要的事情,火气都大得吓人。这无出路的乱和黑暗使克里斯只听见天地间一股粗重的喘气。费了半天劲,他才弄明白那是自己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