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有了另一个新的男朋友贾米乔夫赖。我不必见他就知道他有着漂亮的脸蛋、黑色的头发以及一张绿卡,说话时则带着浓重的乡音。而我母亲事后会问我:“他有爱的激情吗?”对于她来说,如果一个男人须得殚精竭虑地去找合适的词语,如果他颤抖地说“爱”而不是普普通通地说“喜欢”那么词语就具有更炽热的情感。
虽说是那样的罗曼蒂克,我的母亲却也是个很实际的女人。她需要爱情的证据:应该接受的赠予。一束花、舞厅的舞蹈课、永不变心的山盟海誓——这些都得由那个男人来决定。当然露易丝也有关于献身爱情的论断:为他放弃抽烟以及在温泉疗养地接受一个星期的减肥,不过她倒是宁愿去卡利斯托加泥浆浴场或索诺马使馆酒店。她认为懂得这一类交换的男人都是来自崛起中国家的——她从来不说“第三世界”在外国专制统治下的殖民地是卓绝不凡的。当崛起中国家的男人不合适时,她就会转向爱尔兰、印度、伊朗这些国家的男人。她坚定地相信受过压迫和黑市经济之苦的男人更懂得危机无处不在,他们会更竭尽全力地试图赢得你的芳心,他们也乐意做交易。通过这些指导性的想法,我的母亲找到了真正的爱情,次数之多恰如她的彻底戒烟一样。
一点儿没错,我对我母亲是极其憎恨。今天早晨,她问我是否能顺便来访,让我高兴高兴。然后她就耗费了两个小时用她与鲍伯的结合来比较我那失败的婚姻。缺乏义务的承诺、不愿意作出牺牲、没有给予、一味索取——这些都是她在西蒙和鲍伯身上注意到的共同的缺点,而她和我却都是“发自心底地给予、给予。给予”她向我要了一支烟,然后是一根火柴。
“我看到了它的来临,”她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年以前,还记得那次西蒙去夏威夷,却把患着感冒的你留在家里吗?”
“我叫他去的。我们买的是不可退还的飞机票,而他只卖掉了一张。”我为什么要为他辩护呢?
“你在生病,他本应该是在给你喝鸡汤,而不是在海滩上欢蹦乱跳。”
“他是在和他的祖母欢蹦乱跳,她已经患过中风了。”我开始像孩子似地嘶哑着嗓子说话。
她同情地向我微笑了一下“亲爱的,你根本不必再否认了。我知道你的感受。我是你的母亲,记得吗?”她戳灭了香烟,而后摆出了她那副干巴巴的社会工作者的神态“西蒙不怎么爱你,因为是他,而不是你,缺少了爱的情感。你极其讨人喜欢,也毫无过错。”
我僵硬地点点头“妈妈,我现在真的该去上班了。”
“你先走吧,我就再喝杯咖啡。”她看看手表然后说“防疫员十点钟要给我的公寓喷洒灭蚤药水。只是为了安全,我想再等一个小时才回去。”
而现在我正坐在我的办公桌前,无法工作,整个人都像被彻底抽空了似的。见鬼的她怎么会知道我的爱情能力的?她究竟是否清楚有多少次她自己是毫无所察地伤害了我?她抱怨说她与鲍伯一起消磨的所有时间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那么我呢?那些她没有与我一起度过的时间又该怎么说呢?难道那不也是一种浪费吗?然而我现在为什么还要浪费精力去想这件事呢?我这不是又变成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吗?那时的我才十二岁,脸朝下趴在我的床上,嘴里咬着枕头的一只角,以便不让邝听到我含混的抽泣声。
“利比—阿,”邝轻声轻气地说“什么事不对了吗?你人不舒服?圣诞大餐吃得太多了吗?下一次我不做得那么甜了利比—阿,你喜欢我的礼物吗?你不喜欢,告诉我,好吗?我再给你织一件。你告诉我要什么颜色的,我只要织一个星期就行了。织完,包起来,就像再重复一次惊喜利比—阿?我想爹爹和妈妈从国立约塞米蒂公园回来会给你带漂亮的礼物的,还会有照片。美丽的雪景、众山之巅别哭了!不!不!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能恨你的母亲呢?啊?也恨鲍伯爸爸?啊,这下糟糕”
利比—阿,利比—阿,我可以开灯吗?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好,好!别乱发脾气!对不起,我就把它给关了。你看?不又黑了吗?回去睡觉吧我想给你看的是鲍伯爸爸裤子口袋里掉出来的那支钢笔你向这面倾斜过去,看到的是一个身穿蓝色服装的夫人;向另一面倾斜,哇!——衣服掉下去了。我没撒谎,你自己来看吧。我要开灯了,你准备好了吗?哦,利比—阿,你的眼睛肿得就像李子一样了!把湿毛巾捂在眼睛上,明天它们就不会痒得厉害了那支钢笔?当我们在做星期日弥撒时,我看到它从他的口袋里溜了出来。因为他假装着在祈祷,所以没有发现。我知道他的祈祷只是装装样子的,哼哼哼,因为他的脑袋这样歪下去——嘣!——而且他还在打鼾:呼——!这是真的!我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没有醒过来,但是他的鼻子倒不再发出那种声音了。啊,你认为那很滑稽?那么你为什么要笑呢?
不管怎么说,过了一会儿,我正在看圣诞花、蜡烛、彩色玻璃,观察那个牧师摆动着冒烟的提灯,突然,我见到耶稣穿过那烟雾走过来!是的,是耶稣!我认为他是来吹熄他的生日蜡烛的。我对自己说,我终于能见到他了——现在我是个天主教徒了!哦,我是那么的激动,以至鲍伯爸爸都醒了过来并把我推倒下去。
我继续朝耶稣笑着,但是随后我意识到——啊?——那个男人不是耶稣,而是我的老朋友老鲁!他伸手指着我在哈哈大笑“你个傻瓜,”他说“我不是耶稣!嘿,你认为他有个像我一样的秃头吗?”老鲁朝我走过来,他在鲍伯爸爸的眼前挥舞着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老鲁用他的小手指在鲍伯爸爸的额头上像苍蝇似地碰了碰,鲍伯爸爸啪地打了自己一下。老鲁慢慢地从鲍伯爸爸的口袋里抽出那枝下流的钢笔,把它滚到我裙子的一个绉褶里。
“嘿,”老鲁说“你为什么仍然还要上外国人的教堂?你以为屁股上的一块老茧就会帮助你看到耶稣吗?”
别笑,利比—阿。老鲁说得是很粗鲁,我觉得他是在回忆我们生前最后在一起的时间。那时他和我每一个星期天都不得不在硬板凳上坐两个小时。每一个星期天呢!班纳小姐也一样。我们上教堂上了那么多年,可从未见到过上帝或耶稣,也没有见过玛利亚——虽说在那时见她倒不是那么重要。在那些日子里,她也是婴儿耶稣的母亲,但仅仅是他父亲的小老婆。现在一切都是玛利亚这,玛利亚那!——老圣母玛利亚、玛利亚的拯助,玛利亚上帝之母,宽恕我的罪过吧。我很高兴她擢升了,但是正如我已说过的,在那些日子里,拜耶稣教徒谈论她并不多。所以我必须挂心的只是见到上帝和耶稣。每一个星期天,拜耶稣教徒都问我:“你信吗?”然而我不得不给予否定的回答。我想说是的以便显得礼貌些,但这样我就是在撒谎了,当我死后,他们或许会找我,让我在外国的恶魔那儿受到两类刑罚:一种为我不信,另一种为我假装信了。我认为自己无法看到耶稣是因为我具有中国人的眼睛。可后来我发现班纳小姐也从未看到过上帝或者耶稣。她告诉我她不是一个虔诚信教的人。
我说:“为什么是那样呢,班纳小姐?”
她说:“过去我向上帝祈求拯救我的兄弟们,我向他祈求宽恕我的母亲,我祈求我的父亲能回到我的身边。宗教教导人们说信仰会照应希望,可现在我所有的希望都消失了,所以我为什么还需要信仰呢?”
“唉,”我说“这太让人伤心了!你真的没有希望?”
“只有极少几个,”她回答说“而且没有一个值得做祈祷。”
“那你的心上人又怎样呢?”
她叹了口气“我已作了个决定,他也不值得为之祈祷。你知道,他遗弃了我。我给在上海的一个美国海军军官写过信,我的心上人也在那儿。他到过广州,甚至还到过桂林。他知道我在什么地方,那么为什么他不来呢?”
听到这消息我很难过,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心上人就是凯普将军。“我仍然还存有许多再与我的家庭重聚的希望,”我说“也许我会成为一个拜耶稣的教徒的。”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信徒,”她说“你必须把你的一切都奉献给耶稣。”
“你奉献了多少呢?”
她竖起她的大拇指。我惊讶万分,因为每个星期天她都在传教讲道,我认为那至少得值两条大腿。当然了,传道这件事她并无选择。没人懂得那些外国人,而他们也无法理解我们。他们说的中文是如此之糟,以至听起来就像他们在说英语。班纳小姐由此而不得不作阿门牧师的翻译。阿门牧师没有要求她,他说她必须做这件事,否则这幢鬼商大屋就无她容身之地。
这样,每个星期天早晨,她和牧师就站在教堂的门口,他用英语怪声说着:“欢迎,欢迎。”班纳小姐则把它们译成中文“快点到上帝的屋子里去吧!散会后吃饭!”上帝的屋子实际上就是那个鬼商的家庭词堂,本属于他死去的祖先和他们的神灵。老鲁认为那些外国人把此处作为上帝的屋子表明了一种极坏的态度“就像在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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