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早已过了岳阳,我还在低吟着睡前偶成的一联小句:“双卧翠龙拖远黛,九曲黄蟒走长绢。”企图凑成一首七律。可无论我怎样喃喃自语,却总是心猿意马,不知道嘀咕的是什么。
忽然间我意识到,是广西环江县上南乡的云蛇路在“拖”着我的心,在“走”着我的神。
起名“云蛇路”是我的“杰作”那天,吉普车载着北大赴广西采风队环江支队上南小组的全体“将士”向上南开去,两个小时,车全是昂着头,那还不“云”?公路从环江县城的肚子里爬出来,像一条修炼成精刚刚出洞的千年怪蟒,缓慢而又遒劲地沿着山势斜刺云端。左边,是高不见顶的五彩石壁;右边,像是干涸多年的高峡平湖,杂草斑斓,不知最深在何处。车子前方常常是“悬崖勒车”之处。往往连续几个急转弯,甚至要转成锐角,特别是刚刚转过来,突然对面一车也是刚刚转过来,相撞几成难免!一车紧紧贴定崖壁,像遇险的姑娘,大气儿也不敢喘;另一车半轮悬空,蹭将过来,二车耳鬓厮磨,相顾良久,然后各发一声长啸,毅然别去。
这条巨蛇粗粗细细,一路翘首飞舞,过了山顶又盘曲而下。坐在车上向下看,一小圈一小圈一直能看到底,如同旋转楼梯一样。如此险绝、怪绝的公路,即使在电影里也是罕见。
上南乡的路虽险,上南乡的人却好。他们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行走在这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但他们却有大山一样的情怀,无狭窄弯曲的心胸。我们这些大都市里来的客人在那里娇弱得可笑,深山里那成群成群的蚊蠓更令人毛骨悚然。下去采风不几天,我们被蚊蠓叮咬,臂上、腿上冒出了数以百计的大大小小、新新老老的红豆,奇痒难熬。上南乡的毛南族同胞没有疏远也没有嘲笑我们,他们热情地介绍防治方法,有的还开玩笑说:“北大学生来到我们穷山乡,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连蚊子都跟你们特别亲热。”我们有幸结识了一个憨厚朴实的民族。一位乡干部说毛南山乡恐怕很难富起来,我说不,凭你们在各少数民族中知识分子比例最高这一点,凭你们一块地里兼种玉米、黄豆、南瓜、红薯这种技艺,凭你们千百年来民歌故事中所积累的文化传统,再看看这么峻峭的山、这么清亮的水,上南会富的。
常听人说有什么第二故乡、第三故乡之类。人到某地度过一段有意义的生活,自然会产生依恋之情。何况我感觉在广西得到的甚多,做出的甚少呢?
船近武汉,黄鹤楼超尘拔俗地展翼迎接我们了。我正要下意识地收回纷乱的思绪,一股创作冲动又涌上心头,那首七律终于凑出来了:
登轮西望日含丹,永夜凝眸入晓眠。双卧翠龙拖远黛,九曲黄蟒走长绢。岳阳湖侧扪胸过,汉口江头翘首瞻。仙鹤亦应怀旧土,再入上南待何年。
(发表于广西河池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