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施靖禹出诊,青绫在竹席上晾晒着前日新采来的草药。
紫菀,北豆根,四叶参,柴胡,白薇,秦艽
她已能一一辨认。
再这么下去,或者她可以成为和施靖禹一样的大夫,行医为生,悬壶济世。
那样的日子,纵与富贵无缘,应该也是平静而充实的吧?
晾完草药,她呆呆地望着梧桐树上,一对黄莺蹦来跳去,喳喳而叫,好久才收回眼神,转身欲回草堂时,眼睛余光瞟过院门,心头怦地一跳,连呼吸也快止住了。
慕容斐,居然是慕容斐,一身茶青的锦衣,抱着肩,静静望着她,一双眸子乌黑深远,再不知已经望了她多久。
她正怔怔的,不知该不该上前招呼时,慕容斐已走向前来,轻轻叹息:“反是我们的亲事害了你么?当真苦了你了!”
那声音那般的轻柔,如同温而软的羽毛,轻盈而忧伤地一下下拂在心头已麻木的伤口处,很小心地怕触动她隐藏着的伤痛和悲楚。
青绫一时吃吃,忙别过了脸:“慕容公子你你认错人了吧?”
慕容斐自信地轻笑:“我已经错认了一回,相信不会再错认了。你的眼睛我认得你的眼睛。”
当青绫抬眸凝睇时,那双眼如珠似玉,宝光盈溢,一如当日对着鸳鸯芙蓉,含情一笑。
青绫垂下眼睑,端了簸箩,便往屋里走。
慕容斐急了,高声道:“绫儿,你已自己告诉了我,你就是顾二小姐,为何又不承认?”
青绫顿住脚:“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慕容斐奔到她跟前,黑眸子温柔映入青绫眼底,轻笑:“你说,顾二小姐是半夜掉下了山峰。你又说,你和你哥哥是第二天下午才遇到了她。如果我没记错,那几天,一直下着雪。若在雪地里呆了大半天,早该被雪埋住了,你们又怎会看到掩在雪下的顾二小姐?何况,下雪的第二天,山路就已经封了,你们又怎会入山行诊?”
慕容斐漾着初融春水般的清爽的轻笑:“你聪明,我也不笨,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青绫沉默,眸中却有甚么明亮的物事跳动着。
慕容斐上前,轻轻挽了她的手臂,柔声说道:“绫儿,随我回去罢!你家人不顾你,我会护着你。那个被人害死在河水里的女孩子,是敏儿吧?你本就想着我,才遣了她向我求援的,是不是?”
他掌中的胳膊很凉,很纤细,但他的手掌很热,连心都是热的。
他真正的未婚妻,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他,最危险的时候,想到的也是他,他又怎可辜负她的期望?
青绫挣了一挣,没能挣开慕容斐的手。
她咬一咬牙,摊开了自己的手:“慕容公子,你看我的手。”
慕容斐微微一怔,那双本来纤纤如玉的手,肤色并不正常,红一块,白一块,带了毛孔受损缺失后特有的怪异,有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亮。
“我的脸,就和我的手一般的模样。”青绫垂着头,闷闷地说:“我已经很丑陋;而你已经另娶了娇美的妻子。”
慕容斐的手似乎松了一松。
青绫飞快一挣,终于挣脱了慕容斐,一头冲入草堂之中,“砰”地一声,掩上了门,身子紧紧靠在门后。
她的心跳得很激烈,周围仿佛一下子静谧下来,除了她的心跳,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感觉能透过气来时,转过身去,悄悄从门缝往外张望。
院中已空空如也。
似乎是意料中的结果,可她还是觉出心被绞过般的疼痛,忍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门狠命拉开,一步步走了出去。
阳光耀眼,春花明媚,远远近近的山色,从浓翠到碧绿,挥洒着如诗如画的春意盎然。
可小小的院中,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再也不见那个俊朗英气的男子,阳光一样的温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