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三载,总是看见她笑脸迎人,忙里忙外照顾一家老小,再不然就是挂着假笑应付客商,最不济也是带着牵强的笑容面对他给她的寂寞,这副真性情倒是很久不见了。
“我真的让你气着了,是不是?”
他还笑得出来?她连杀他的心都有了“如果你所指的是你喝醉睡在我房里这件事,没什么可气的,那也是你的卧房,也是你的床,你想睡便睡。今晚我会让小势把沾满酒气的床铺全都换掉的,你用不着道歉。”
避重就轻,看来她真的很在意那件猩猩毡的皮裳。“对不起,我不知道那皮裳是岳父大人的遗物。”
听他提到“岳父”二字,丝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清澈的双眼,像要挖出他的心一般。她已经极力不让自己去想父亲的遗物落到他人手中,为什么他偏要提起呢?
“要是我早知道那件皮裳对你而言有那么重大的意义,我绝对不会把它送给旁人,连穿我都会舍不得的,我会很小心地把它珍藏起来,你为什么早不告诉”
“你不知道?”丝竹语气生硬地反问他“那有什么事是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喜欢看到你画的那些美人图吗?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吗?你知道去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命再见你吗?你知道我不喜欢跟那些满肚子算计的奸商打交道,可还是要笑脸迎人,为骆家硬撑吗?你知道你每个月的花度是多少吗?你知道那些银子我是怎么赚回来的吗?你知道你每个月找多少姑娘去空竹轩吗?你知道外面是怎么说我这个骆家三夫人的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过继修竹给我做儿子吗?”
她一层层问题像一根绳子,一圈圈将他捆紧,令骆鸢飞动弹不得。张了张嘴,他的确什么也答不上来。
他的无言对丝竹来说成了另一刀,插在她已然伤痕累累的心上。
“我来告诉你吧!我很不喜欢看到你画的那些美人图,因为你眼中只有那些美人,却没有我这个你明媒正娶的骆三夫人。
“我的生日是八月初十,跟阿野只差五日,每次生日阿野都会吵着要二伯送她礼物,可我连一个要礼物的夫君都见不着面。
“去年我得了伤寒,半夜高烧不退陷入昏迷,要不是小势半夜忽然惊醒,怕是我病死了也没人知道。
“我喜欢待在房里,雕刻那些竹子,我不喜欢跟那帮油头粉面的奸商打交道,但我知道你娶我,就是让我代替你撑起骆家。家翁年纪大了,大爷常年不在府中,二爷又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我必须得担起责任。一旦我退缩,骆三夫人这头衔便彻底与我无缘。
“你每个月的用度在一千三百两上下,而我一年的花费也不超过五十两。你那一千三百两里,其中有八百六十两左右是给那些被你请去空竹轩的姑娘,除此之外,你还会让小权买首饰讨那些姑娘的欢心,可我从未得过一件”
每次他身边的小厮将这些账报给她听时,丝竹总勉强自己要笑着接受“我告诉自己,我不爱金银珠宝,过去那些年,我没钱买这些首饰,一根竹子雕成的头簪,我不也戴了好几年嘛!可看着阿野将她珠宝盒里那些二伯送的首饰逐一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那种嫉妒连我自己都无力隐藏。”
他字字听着、记着,没有资格为自己辩驳一句。
“外面的人都说我这骆三夫人是这世上最傻的女人,丈夫连家都不肯回,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可我还在那儿拼命给丈夫赚找女人的钱;又有人说我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出身卑微却能着金衣住豪宅,早该知足。”
知足吗?活到她这分上,哪个女人敢说知足?
即便他如此对她,她还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为骆家设想,所以她过继修竹在膝下。
“我过继修竹做儿子不是因为我孤单,我早就习惯孤单了。我是怕有一天当我不想再背这副重担,便再没有人为骆家挑这担子。”她可以过回穷日子,可骆家上下哪个爷可以清贫度日?
骆鸢飞惭愧,三年光景,他欠她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你”“不要再说放我回去这类话。”丝竹不会忘记,上次他忏悔的时候就说要弃了她,还她自由,让她重新过活“你不可能让我变回从前的自己,我已为人妇,即便你弃了我,我的身上还是刻着你的名字,其他男人看我也都有你的影子。你又有什么能力将你给我的这一切都全部抹杀?”
说放了她,让她重新找个男人嫁了,拥有简单的幸福,这话当初说的时候未经大脑,现在回想起来,骆鸢飞实在羞愧。
这分明是不负责任的推托之辞,即便她要离开骆家,他当真能放得下她?
骗谁呢?
就算是为天下绝色柳嘉子作画,画中柳嘉子的眉宇之间也挂着丝竹冷傲时常有的落寞。他初见柳嘉子时的惊艳,正因为她蓝衫背影像极了几年前的管家姑娘丝竹。
“丝竹!”他忽然握紧她的手,比当日娶她进门时握得都紧“从此以后该我担的担子我自己挑,那件皮裳是追不回来了,可我会把你点头答应嫁我时的心境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