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一闪而灭的亮光望去,余飞只见距离不远处,一片模糊的黑暗中,翘出来反射着银鳞般月光的枝叶正在无风摇晃。
余飞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她感觉到她在凝望深渊,而深渊正在敌意地与她相望。
良久的僵持过后,她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别无选择且无比致郁的拉链声,黑黢黢的树丛如水螅一般分裂,一道黑影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瓶农夫山泉。
年轻男人黑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身上有依稀的松柏浅香。他身上的两只大眼睛,仿佛诡异地乜了她一眼。
余飞抱着臂,不冷不热地说:“你挺有公德心啊。”
虽然不在y市久居,她对y市却总有一种归属感。对于这人这种污染环境的行为,她非常不齿,更何况是在戏楼这种高洁雅致的地方。
年轻男人本已经走出去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和她面对面地站定,手拎着那个农夫山泉的瓶子到她视线平齐处,晃了晃,晃出激荡的水声来。
他冷着声音说:“你看清了,我的确很有公德心。”
倒是没想到,原来误会他了。余飞看着那个满满当当的瓶子,月光下折射出不一样的色彩,竟然想笑。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念了一句:
“我们不生产水,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银粼粼的月色如水,他脸上的表情却像见了鬼似的,无语地盯了她半天,才说:
“你刚才也让我大开眼界。”
余飞的眼色冷了下来,说:“扯平了,咱们就当谁也没见过谁。”
他哼了一声,拎着瓶子快步向外走去,显然是去追那关九去了。
余飞长这么大,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更别说是哭得这么惨绝人寰。但她转念一想,这么一个玉琢的人儿,估计也从没在别人面前丢脸丢到过这种惨不忍睹的地步,他从小树林里迈出的那一步,该是花了多大的勇气!
横竖都是后会无期的人,都裸裎相见过了,还在乎多出这么一场丑?
这么一折腾,余飞心中块垒略消,松快了许多。她胸中自有鼓点、卜鱼,随着那曲调的节奏,一步一步踩着石板走出去。
她忽然想到,那个年轻男人,清磐似的声音,连生气都极是耐听。
一辆超跑在夜色下的高架路上狂奔。
下了高架路之后,就开始挑僻静空旷的路,蛇行、扭弯、急停、弹射起步
如此发疯一样地玩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扭扭捏捏地开进了一个私家车库。
关九蜘蛛抱卵一样地紧抱着方向盘,脸紧贴在方向盘的logo上贪婪地呼吸着属于超跑的气息,一脸高潮之后的迷醉:
“啊原来开超跑这么爽这么爽这么爽这么爽这么爽”她唱了起来:“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在超跑里”
白翡丽探手过去给她拉开车门,把她从方向盘上揪了起来,一脚踹过去:“滚下去。”
关九抱着车椅干嚎:“昂——”
她还沉浸在拜金主义迷幻般的余韵里。白翡丽拖着她走出车库,车钥匙抛给等候在外面的管家。
管家一脸谄媚地讨好:“阿翡少爷,白总今天早上还问起您,说想您了。”
白翡丽冷冰冰丢过去一个眼神,透着几分戾气:“敢告诉任何人我回来了,我弄死你。”
“啊哈哈哈哈哈不敢不敢”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那阿翡少爷现在住哪?”
“桥洞边上。”
“”管家心想那是什么地方?什么私人会所高级别墅吗?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么晚了,阿翡少爷怎么过去?”
“骑马!别问了!”白翡丽拖着关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空留管家在原地一脸懵懂状:骑马是什么情况?!y市有马吗?!
白翡丽来到大街上打车,半天打不到,摸出手机来,用叫车软件加价叫了一个。夜色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商贩骑着辆三轮车路过,车上零星地还有些没卖完的水果。
白翡丽把他拦下来:“榴莲,有吗?”
老商贩:“有。”
“仲剩几个?(还剩几个?)”
“三个。”
“几多钱?”
老商贩看了看黑黢黢的天上的白月亮,说:“凑个整吧。”
白翡丽摸出一张一百块递过去。老商贩收了,问:“开唔开?(开榴莲吗?)”
“开。”
老商贩麻利地拿刀开了榴莲,用三个塑料袋装了,递给他,又塞给他一根甘蔗。
“靓仔,恭喜发财,掂过碌蔗,由头甜到尾。”
白翡丽把甘蔗递给关九。
关九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拿着甘蔗,仿佛拿一根打狗棍:
“?”
白翡丽:“吉利的,拿好。”
关九:“”车来了,是一辆大众的黑色轿车。关九终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咱们坐这个?”
白翡丽拎着榴莲,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丢给她一个背影:“等你的布加迪,等到地老天荒。”
关九:“”关九现在感觉看什么车都像土鳖小破车,深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皱着鼻子上了车,那根甘蔗太长,斜着放,也从车窗探出去一截。关九想丢掉,那司机说:“靓女,甘蔗在y市是好意头,祝你生活平平直直、事业节节高升、爱情甜甜蜜蜜。”
关九听了,面色一转,笑眯眯地抱紧甘蔗,爱恋地从上到下一节节摸下来,对白翡丽说:“哟,这么好的东西你就给我啊?”
白翡丽:“你缺。”
关九怒:“你才缺!”
车里头榴莲飘香,司机和白翡丽一人拿了一块榴莲在前面吃。关九一人在后座捂着鼻子绝望:“理解不了你们y市人。”她想起来“我记得前天绫酒跟你摊牌时给你列出了十大罪状,第七条就是你不爱吃猪脑,而她讨厌榴莲。”
关九叹道:“但事实却是你陪她吃了两年猪脑,这两年你没有吃过一次榴莲。”
白翡丽眼睛盯着前面的高速路,咬了一口榴莲,不说话。
“人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那个穿旗袍的姑娘叫言什么来着?言佩珊?”关九见他不理,凑上前去,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你对她到底什么态度?喜欢还是不喜欢?”
白翡丽继续吃榴莲,置若罔闻。
关九唉了一声“算了。”又道:“你说,y市是不是比北京小太多了?这一转身就又能遇上,太可怕了。要在北京,哪能有这种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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