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大笨蛋当真,同我生这种气——”
她捶打的力道变小,不知是打累了,还是她觉得自己在这事上也有错,良心不安地收敛指责的张牙舞爪。
“只有一个笨蛋为了这事儿不理我”又是软软的嗔怒一拳。
那个笨蛋就是他。
“你到底信不信我!”
她说了这么多,他怎么都不吭一声!
“我信。”
他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如果她是矫情,她的声音不会这么急切;如果她是虚意,她的手臂不会像害怕失去他一样,紧紧环抱着他。
她说什么,他都相信。
就像他一开始误会她和曲无漪的关系,是因为她一句话,现在的信任,也因她一句话。
她说什么,他都相信。
天香自他肩上抬起头,与他面对面平视,两人发上、脸上全是水湿,看起来狼狈又糟糕,她糊湿一片的俏颜上分不清是泪水多些,抑或溪水多些。
“你信?”
他坚定颔首,发梢的水珠子因而坠下,落在她的鼻尖。
“可是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呀!”
“我的表情很认真。”他从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敢立誓,他此生从没有如此肯定过。
“那为什么你不欣喜若狂地吻我?”通常、通常这种时候,怀里有温香暖玉正娇怯怯地诉说情意,两人之间的误会也已化为乌有,花前月下不,青天白日之下,氛围好、地点好,没有旁人打搅,老早就应该要整张嘴含住她的,边吻还要边说些情话的呀——
要是她写的话,一定这样安排桥段,接下来就可以进展到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密欢爱
太快了吧?鹿玉堂觉得自己太跟不上天香思忖的速度,他还停留在心里泛起一阵甜蜜,她已经要求更多。
“我们才刚刚替彼此解释完一些疑惑,当务之急是把身体弄干,受了风寒就不好了。”两人的身子只隔着湿透的衣裳,薄软的布料压根阻挡不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相信我和曲爷没有暧昧?”
“是,我相信了。”
“也相信我只爱你?”
“这这个我们先离开水里再说”他避开她清澈眼里的冀望。
他不能回应她。就算他相信,他也不能允。因为他要离开这里、要离开她,不可以让她产生任何奢想,不能让他自己心有罣碍。
他这辈子,注定是在不断的逃亡中度过,至死方休,不能连累她一块。
“你不相信我只爱你?”天香不让他四两拨千斤地逃避她的心意。
“先别说这个——”
“你不说我就不走——呀——”天香一时又忘了自己不会泅水的事实,任性地想杵在原地不走,环着他腰肢的双脚一松,藕臂一放,人又咕噜噜沉下水去。
裙花在水面绽开,随即又闭合,鹿玉堂只得弯腰再将她捞出水。
“我信你爱我。”他真的信,也感激。
“咳咳那为什么咳咳不吻我?”湿娃儿重新抱回他身上喘气。
鹿玉堂这次不理会天香的意愿,径自将她抱回溪畔,让她的双脚得以稳健地踩着地面。她的双手没从他颈后离开,两人几乎是颊贴着颊、湿发贴着湿发。他弯着腰,双掌交迭在她身后,十指扣得好紧。
“我相信你爱我,但是我没办法回应你。”他在她耳边轻轻叹息。“我不是一个好人,没资格拥有这些,我会离开你,这辈子可能不再有机会见你,收回你的爱情,用在另一个值得的男人身上谢谢你爱我。”
低沉的嗓,娓娓说着,说无情,似有情,像诀别,若歉意。
“对不起,让你爱我。”
这是他的回答,他能做的,仅只这样。
天香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两人回到曲府,曲无漪说了什么、曲练说了什么、她自己又说了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满满的思绪都被他的话占满,几乎要撑破了她的小小脑壳。
对不起,让你爱我。
茫然的眼,无神地看着那时他使劲全力奔驰回曲府所途经的山林景色、无神地看着曲府朱红色大门、无神地看着曲无漪、无神地看着熟悉的竹舍、无神地看着一切一切映入眼帘的人事物,她的眼里,只记得那时说着话的他,表情好温柔,让她直到现在眼里还是只有他盘踞着。
对不起,让你爱我
“她怎么好像呆掉了?”曲练不断晃着手,在她眼前挥动,仍然无法让天香投以半分注意。
“她没什么大碍。可能从没遇过这种事,吓坏了。”鹿玉堂轻描淡写。天香从听完他的道歉后,就一直是这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连累到天香!你似乎不像外表看来单纯。”曲无漪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瞧见天香脸颊上火辣的掴掌印。
“是我的仇家找上门。你放心,我马上走,不会再为你们带来困扰。”
“慢着。天香没说你能走,你哪也不准去。我不想再见到一个成天不做正事,只会坐在门口呆盼你回来的丫头。”曲无漪拦下他,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你留下我,只会使我的仇家知道我的落脚处,让天香陷于险地。”摆明告诉人,要报仇,上曲府来。
“那你就好好保护她!任何人要伤她,就必须先让你倒下!”要有这种觉悟!
鹿玉堂心口一紧。
这句话好耳熟
用生命保护着另一条生命,将那条生命摆在最前头,不容任何人伤害、小心翼翼护着——
“我做不到。”鹿玉堂知道自己肩上扛的,就是一条沉重的背叛罪名,他永远洗刷不掉自己的无能。
“你——”
“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做出这种承诺。”他再肯定不过地重复。
“鹿玉堂!我真不知道该夸你孬还是夸你对自己的废庸了解得太透彻!”曲无漪揪住鹿玉堂的衣领吼。这种时候好歹也打肿脸充胖子,就算做不到,也犯不着如此大剌剌地坦言!算不算男人啊!
鹿玉堂淡淡拨开他的手。“你应该不会想要聘用一个如此无能,又在危急时无法保护主子的废人才是。”
曲无漪当然不会!留这种人下来只是浪费曲府米粮!
“你马上滚出去!”
“主子,别忘了天香对鹿玉堂死心塌地,鹿玉堂一走,她又要到门口当石狮,半夜又要爬起来哭着找人了。”曲练比起发怒的主子还是多了分理智。
鹿玉堂从曲练的话里听到天香在自己离开后的行为,确确实实动摇了他想离开的决心。
留下来,就能轻易换得她的笑容,看着她绽开如牡丹般的甜美芙靥。然而相对的,要守护住她,或许有一天,他必须手刃自己的亲弟亲妹,因为他知道鹿玉楼及鹿玉倌不会轻易放弃取他性命他想留下来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不一定担得起。
他离开,才是双赢的办法,不仅天香安全,面对鹿玉楼和鹿玉倌的追杀,他也能以守为攻,不伤他们半根寒毛。
“时间能冲淡一切,无论刚开始有多痛,总会痊愈;无论多爱一个人,总会遗忘。”没有好不了的伤,没有忘不掉的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鹿玉堂望向天香,她那双盈盈大眼仍空空荡荡,这让人魂牵梦萦的小姑娘他知道她会伤心、会难过,却更不希望她身陷任何危险。
“既然人我平安带回来了,那么我先走一步。如果天香清醒后又吵又闹,请对她多点包容及耐心。”他要趁天香回神之前,静静离开。
鹿玉堂一转身,天香眸子就眨了眨。瞧着鹿玉堂的背影,她像猫儿悄悄挪着脚步,到木柜里将那个搁置好久,每回用来和曲无漪闹离家出走的布包背着,随着鹿玉堂走。
曲无漪及曲练没注意身后动静,目光全看向鹿玉堂,直到发现高挺的背影后头跟了个娇小身影,他们才一左一右上前捉住她的肩。“天香!”
“我要跟他一块走”天香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鹿玉堂,说她恢复了神智,她却更像是被牵着魂魄的行尸走肉,全心全意要追上鹿玉堂的脚步。
“你开什么玩笑!你要放下一切跟他走!”曲无漪惊愕。
“天香,你别胡闹,你跟主子还有契约在,你一走,书怎么办?”曲练忙着要她冷静,不可妄为。
“我才不要你的感谢和对不起我只要你也爱我”天香压根不理睬曲家主仆,不知哪来的力量,肩头一挣,脱离两人箝制,追着鹿玉堂的背影。“我跟你一块走等我”
她要追上他已经有些吃力,他跨开的步伐大,她追得好辛苦。
“你是因为不想被我所爱,所以才要离开吗?你不要一直走,我追不上你——”
忽地,前方的鹿玉堂停下脚步,天香欣喜以为他要回头——他也真的转回身了,她快步迎向他,眼看就要环住他的腰。
鹿玉堂双指并拢,在她靠近到一臂之距时,冷不防地点住她的穴道,让她僵直地无法动弹。
“你你做了什么!”双手双脚像被束缚起来,连一根手指头也无法抬动,天香慌乱起来。现在她与鹿玉堂的距离明明那么短,她却无法再跨近一步,这种看似近、实则远的恐惧,逼出了她的眼泪。
“为什么这样我、我动不了了”
“半个时辰后,穴道自然会解开。”而半个时辰,足以让他离开得够远了。
鹿玉堂再次将她的容颜深深烙印在心里,与泪花迷蒙的她目光胶着,忍住想要替她擦干所有眼泪的念头,几不可闻地低叹,调开了眼。
是他的错,他当初根本就不该答应留在她身边,不该让她有机会爱上他。
天香看懂了他的意思,身子却像被锁在石头里,理智咆哮着要赶紧让四肢动起来,却仍是心余力绌,只能眼睁睁凝瞅鹿玉堂再度转身,步履迈开,不再迟疑地前行,将她留在原地,要她亲眼目睹他消失在眼前——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她吓坏了,只能用声音想唤回他。
“不要让我看着你离开!你答应过我,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走的!鹿玉堂!我不让你走!你留下来——”她又哭又喊,凄然的嗓音响彻桃花林。
不要这么残忍!
不要用这种方式离开她!
不要让她看着这一切发生!
鹿玉堂近乎逃命地加快脚步,再也无法佯装冷漠地静静走开。
他懦弱地捂住双耳,将她哭喊着要他别走的声音全数阻挡下来。
身子跃上曲府屋顶,骋越过数不尽的民宅,甚至当他已经远远奔出银鸢城数里,属于她的哭泣,仍在脑子里回回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