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能不能让她开窍。唉。
“看不见什么?”她知道他话中有话,却没弄懂他想说什么。
“看不见有个男人已经想活活掐死你。”
月下很错愕会听到这个答案,因为她所认识的斐知画不可能说出这么残暴的句子——而且他不可能对她说这么狠的话。
她想转头问他,却又听见斐知画开口“曲爷。”
曲爷?
月下这才发现曲无漪和曲练不知道已经站在画房门口多久了。
曲无漪走进画房,随手拾起几张散落在地的画作。
“喔?这几张画稿真好看。”曲练不是很懂画,但是觉得相当顺眼。
“斐知画,你真是个好师父。”曲无漪似笑非笑道。
“哪里,是有个好徒儿。”
“这几天的授课应该大有斩获吧?”一语双关。尤其此时看他和月下合画的模样,他脸上还挂着让人起疙瘩的宠溺笑容。
斐知画放开月下的手,一方面是那张“月下美人”已经完成。
“画技上来说,有的。”感情上来说,原地踏步。
“满足了吗?”这半个月的“赏”也赏够了吧。
“我若说不够,爷能再宽容几天?”
“等下回吧,谁叫你不好好把握机会。”在商言商,当初说好赏斐知画半个月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内他想做什么都随便他,偏偏他还玩这种迂回,那也怨不得时光无情。
“月下,这几张画稿可以收进册里。”曲无漪扬扬手上的画稿。
“可那不全是我画的呀。”月下有话要说。那本画册明明全部都要收她的图,没道理收这种合画的作品。
“你不说出去谁知道呢。”曲无漪一点也不觉得这是问题。
“可是我不想让人夸奖那些花绘得真好。”因为那不是出自她的手里!
“在乎这些做什么?”有人买画册就够了。
“可是——”曲无漪冷眸一扫来,让她咽回“可是”后头想接的所有字眼,只能低头咕哝“可是我不想因为斐知画的图才让人注意到我的画”
“月下,相信我,大家只会夸你的画里美人极美,没人会瞧我那些配衬的花。”离她最近的斐知画听到了她的嘟囔,软声安慰。
“真的吗?”
“嗯。”瞧着她仰头看他的神情,如**柔软的脸庞,专注询问着他的认真,真能让他连心都化了。
“那你跟曲爷说,叫他把你画的花都裁掉,反正你说配衬没人要看嘛。”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哈哈哈哈难怪有人说女人宠不得。”
曲无漪很庆幸自己没让女人踩在自个儿头顶上撒泼,所以说起话来格外风凉。
斐知画正收拾满桌画具,好不容易他和曲练才将月下哄得“勉强”答应让她挑一两张两人合画的图搁进画册里,结果月下突地嚷着肚子饿,现下由曲练伺候大姑娘她到厨里去找食物。
“爷,女人宠不得,男人也一样呵。”斐知画含着笑——却没什么笑意。
谁说会踩在男人头顶上撒泼的,只会是女人呢?
“对,男人女人都宠不得。”曲无漪修改自己的说法。
“听起来您也尝了不少苦头。”才会说出这番感叹。
“别提这个。我来是要跟你说一声,恶质盗版商已经找到了,我命令一戒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爷,有必要如此狠吗?”不过是私印几本书罢了。
“人为财死,他们也赚够了,可以暝目了。”带着那一大笔的盗印钱到黄泉去买通阴曹鬼差吧!曲无漪冷笑。
“我无权置喙,您怎么说就怎么好吧。”斐知画轻耸双肩,表情与口气同样淡然,反正与他毫不相干。
“只要不是月下那丫头的事情,对你都没有意义。”
“是呀。”斐知画也不忙着辩解。
“何必这么宠她呢?”
斐知画将画桌上的宣纸都卷妥,整齐放置柜上,脸上笑意终于变得真实。
“因为我的命是月下救回来的,没有她,我斐知画早就是个死人。”
月下偷偷摸摸在窗外探头探脑,确定月家书房里只有月士贤在,她才提起软丝榴花裙溜进去。
月士贤正专注于墨绘,磅礴的山川气势于画纸上成形,他一瞄见粉色身影跨过门槛,立即严厉出声——
“你给我站在那里别动!”连头也没抬就知道来人是谁。
“爷爷,我有事要找你呀。”
“有事也站在那里说就好!”他这幅画还没绘好,这丫头一来,已经坏了他的好心情,要是她再靠近,说不定撞翻了笔呀砚的,再毁了他的画怎么办!
“我又不会去弄坏你的图。”她自然不是乖乖听话的料,小挪脚步,摸着桌缘坐下来,在爷爷扫来冷眸时,她高举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事也不做,会乖乖坐着不动。
终于,月士贤默许了她。
“你来有什么事?”他看图比看她还认真。
“嗯”月下开始玩桌上的杯子,先假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死也要摆出“我只是很随口很随口当闲嗑牙的话题问的喔,你千万千万别误会”的嘴脸。
“爷爷,之前你不是替斐知画找来很多媳妇儿的求亲图吗?”口气轻松得很假,那双媚眼骨碌碌地眨呀眨,透露着一丝丝的紧张和等待。
“你问这做什么?”
“好奇嘛,我想知道斐知画挑的姑娘是长啥模样?哪家的闺女?”
对,好奇——这也是月下说服自己的理由。这些天,她心里总是打转着这事,吃饭想、绘画想、走路想、发呆也想,好想好想知道他喜欢怎生的女人好想好想明白什么模样的女人能获得他的青睐。
没得到个答案,她几天几夜都没法好好睡。
“这事与你无关吧,有什么好好奇的。等他成了亲,你不就能见着?”
“我想先瞧瞧她的画像嘛呃,顺便瞧瞧姑娘家的求亲图都怎么画的,以后我才懂得如何骗男人——不,是把自己荐销出去。”她说得理直气壮。
月士贤终于正眼看她“嗯,你确实该学学,上回画那什么不堪入目的图,有人敢要你才奇怪!”他放下笔,到一旁柜子里搬出许多卷轴,月下跑了过去,一卷卷摊开,画里尽是环肥燕瘦的各式美人。
“哪一张?哪一张?哪一张?”她一手摊着图,嘴里还忙着咬开下一卷的红系绳。
“你猴急啥劲!又不是你要挑媳妇!”真没规矩。
“爷爷,哪一张嘛!是不是尚书府的掌上明珠?”
“咦?你也觉得她不错,是不?我也觉得她与知画相当适合,她的容貌、才情、礼数、学问样样得体,不会失了知画的面子。”简直是天作之合。
“真是她!呀,找到了!”月下拉开手里那幅尚书府千金绘像,画里的人正手执软毫绘梅,眼波含羞带怯,朱唇微扬,衣着华美,娉婷娴雅,换做她是斐知画,也定会挑她。
“我也希望是她,不过不是。”他记得斐知画连瞧也不瞧这张图像一眼。
“那、那——是这个刘进士的妹妹?”月下没发觉自己问得多慌多急,脚下已经不自觉踩蹬着。“还、还是这个谁谁谁家的闺女!难、难道这个画里在打秋千的小姑娘才是!”恋童癖才会挑这个看来十岁不到的毛丫头吧!
月士贤衣袖被孙女儿揪扯得扭皱起来,他白眉蹙起,盯着月下慌张不已的小脸,看穿她眼里溢满的嗔怒,仿佛那十来卷求亲图的美人全和她有仇似的,巴不得一张张撕个粉碎,他眉间越收越紧——
“丫头,你是不是喜欢上知画了!”他吼出他看到的事实。
“呀!”月下楞呆一下下,随即吼得比爷爷更大声。“什么什么!我喜欢上斐知画!别开玩笑了!我最最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
否认得这么神速,有鬼!
“那么你这个最最最讨厌斐知画的人,为什么会特别回来询问关于他的亲事!”月士贤指着她的鼻子,丑话先说“我可先告诉你,你别妄想和知画能有什么机会,你这么差劲、这么不端庄,我连跟知画开口求他娶你都拉不下老脸,你就识相些——”
“他想娶我,我还看不上他哩!”月下气嘟嘟反驳。她又不是一篓橘子里待选的橘,让人要挑就挑、要选就选!
“随你爱怎么想都好,你可以认清事实也行,你想自欺欺人也无妨,只要你能搞清楚你和知画不可能成为夫妻!”
“我到底有多差!差到让你视我为耻!”她握着拳咆哮。他到底是不是她亲爷爷呀!哪有自家人这么不看好自家人的!
寻常人找到像斐知画这么好的男人,哪个不是硬要凑合自己女儿、妹妹或孙女的好事,谁会像他一样,打死也不肯让她和斐知画攀上关系!
“你身上流着的另外那半边血已经弄脏了我月家血缘,我不会让你再去弄脏知画他们斐家的血脉!”月士贤心直口快,话没经过脑子就出口。
吼完,当场一片死寂。
“弄脏?”月下发现自己浑身的愤怒被失望所取代,原来在自己亲爷爷眼中的她,就是被污秽的骨血。“你用这么狠的字眼讽刺我娘?”
月士贤自知失言,他真正想说的是她娘那方完全没有绘画慧根的血脉已经让月家唯一的子孙变得庸俗,而非月下所听到的那样绝情,然而为了他可笑的长辈尊严,他无法在孙女儿面前认错或是收回离嘴的话。
爷孙俩就这么沉默互瞪,平时两人总是吵得不可开交的辣爆性子,在此时的安静却显得更诡谲。
捧着大迭书籍的斐知画正巧踩进爷孙两人的战局里,没弄懂他们眼也不眨地在爆什么火花呀?
“师父?月下?你们在做什么?”
他放下书,走向爷孙俩。
“你们又吵架了?”他轻叹。
还是没人理他。
“月下?”看她瞪师父瞪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斐知画伸掌在她面前晃。“怎么气鼓鼓的?”
他才正要拍拍月下的右颊,却突然被她狠狠箝握住手腕,身子让她扯着走,可以感觉到她力道之大。
“你要拖知画上哪去!”月士贤回过神,不明了愤怒中的孙女儿没朝他吼叫,拉走斐知画做什么——
月下凶恶回头,像头被踩着尾巴的小老虎,张牙舞爪撂下狠话——
“我要去弄脏你的宝贝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