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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爹能让我抱一抱”皎月下,纷纷柳絮中,她的身子偎了过来。
那一夜的余温尚在,感受如此温馨、如此深刻,女儿就要走了,他还在犹豫什么呢?与其背着今后可想而知的不甘追悔、不舍恋忆,还不如放手一搏,女儿只有一个,为她违旨抗婚、拦劫花轿又有何妨?
队伍经过皇城南面,不寻常的气氛立刻可以感应出来。
天,居然一反刚刚的明朗,晴转多云起来,黑压压地并没有雨,但煞是吓人,一下子冲散了大部分看客。随侍花轿旁的媒婆再难抑涔涔而下的汗水,三步作一大跑至新郎旁边,踌躇道:“新郎官,天转阴啦,这南门正对终南山,最近那里听说常有极恶的匪徒出没,您看——是不是该小心一些呢?”
冯仲康狂傲一笑,正待答话,天忽地“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似乎地动山摇起来。就在这一瞬间,路边看客蓦地动了,纷纷抽出身上匿藏的兵器杀过来!
遇盗了!不敢相信皇城之边,天子脚下,竟然有胆大包天的匪徒对皇上亲笔御点的亲队行动!
人群乱了起来,乐工中逃逸的逃逸,被一刀杀死的杀死,散去大半,留下的死命护住新郎与花轿。迎亲队伍中有相当部分是大内高手扮装,临危虽不致慌乱,但先机既失,又因为讨吉利,迎亲队也没有兵器傍身,赤手难敌利刃。教猛然间又袭进的一批蒙面客一冲,顿时迎亲队节节败退。
“保护大人!啊!花轿——”
“快!奁物舍了!北边快顶不住了,快补上啊”混乱中惊慌的话频频传出,而匪徒似乎十分贪婪,奁物花轿两不放过。冯仲康在动乱之中依附在马头东摇西摆,连礼帽掉下也不自知。旁边的侍卫奋力为他挡去如雨点的剑尖,他振臂狂呼:“快,快向朝廷搬兵来援啊——”却哪里有人顾上这些?
场面乱极——荡乱之中没人发现两条身形如鬼魅的蒙面客混入麇战,目标直取花轿!
在冯仲康这边,他正努力勒令侍卫移近花轿共同保护却受到人群冲散,眼见与花轿遥遥被围成两处,如何靠得近?慌忙中身边侍卫忽破出一个洞口,一个蒙面客眼闪着戾光提刀挥了过来。冯仲康那擅使判官笔的侍卫赶紧舍了手中两截短棍,从旁抢过一柄长剑挡了上去——
眼见蒙面客无法得手,那混入的两蒙面客之中一个见状,手在衣袖之内轻扣一石,弹指一射,一下子点中那侍卫麻穴,侍卫长剑一脱手,蒙面客的一把大刀便狠狠砍中冯仲康左胸。只见冯仲康瞠张双眼摔下马,便一动不动。
迎亲队大溃,冯仲康一死,众人已无心恋战,原本便是风雨飘摇之姿的花轿更危在旦夕,许多刀戟一齐在花轿边招来呼去,震天价响的呼喊声中,花轿绛帘忽被掀起,现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人影凌乱,但女子只一眼,便即锁定了场中一抹打斗的身影,以手捂唇,一双眸子已泛泪光。
那人也发现了她,倏瞠了两眼,也便在此时,迎亲队中一人横执的兵器教一蒙面客撞飞,一柄剑便恶狠狠朝呆立住的泾娘飞去。
“小心!”一声冲天的急啸中,他以身作盾拂袖朝飞剑挡去,但究竟鞭长莫及。他一拂之势只缓冲了飞剑势头一下,刹那间那飞剑利刃自泾娘右肩斜划而下,落地有声。
“泾娘!”纵身接住了软下的身子,狂乱的眼横扫四周,不远处军号吹起,显然是朝廷禁军来援,他长啸一声,一手抱住泾娘,身如流星,一下子消失于一片混乱之中,另一身影紧倏而至。倾盆的雨,开始倾倒,地上狼藉的尸体血污,一下教雨冲刷成血河。御点良缘喜事变白事,传开之后,顿时引来了惊天的震憾
“爹,是你吗?”断续的话出自极力忍痛的口中。
“是我,是我。”他抱她匿人林中一间破庙,一扯脸上黑巾,一张比她更青白的脸立时出现“别动,让爹看一下你的伤。”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上。她的大红嫁衣已教血浸透一片,他怕牵引她伤口,拿出一小刀轻轻扯去嫁衣。
“听人说,嫁衣穿上第二遍便不吉利了,又加这么个血光灾,泾娘恐怕是嫁不出去啦——”她忍痛的声音猛止于他乍呆涩的眼,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她的外衣已教他削去,里面一件月白内衣也教他褪至肩下,露出大片玉脂凝肤,那道剑伤自肩划至右胸,但殷昼渭的双手就停在半空,对她贴身的杏黄肚兜却再也解不下去。
脸上已红倏至,他发痴中回神,硬是别开眼,哑声道:“等潇湘回来再为你上药吧。”
她一声痛哼,他心一跳,急道:“好痛吗?”眼光又不自主绕向那大片雪肤。
她闭上眼睛,带着羞涩:“爹只管帮我上药吧——我好痛。”
手禁不住颤抖,他瞧她全不设防的脸,点点头:“你忍着痛点。”
杏黄肚兜揭开一角,伤并不深,只划伤皮肉,但这对一向娇贵的她不异是个酷刑。他镇住心神不敢瞧她伤口以外,以干净湿布为她拭去血污,敷上金创药,瞧她忍痛的脸,真恨不能为她代为受过。
“很痛吗?很痛吗?”
她扯开一抹笑。“能见到爹爹,这点痛算什么!”
他负疚地点头,伸手为她拢好衣裳,将她抱人自己温暖的怀中。“你闭上眼,休息一下,可好?”
“不——”她—一只手紧攀住他,努力张大了眼“我不睡,闭了眼更痛,爹,你陪我说说话儿。”
外面传来了哗哗的雨声,她的体温似乎在下降,他惊慌起来,努力以自己体温供她汲暖;她的脸很苍白,惊疑的神色分明便是一闭上眼他就会消失的样子。
他一搭没一搭地寻着话儿,想转移她的疼痛。
“如果啾儿劝不动我,你便待怎样?”他忽想起一事。
“那只好嫁到冯家去啦!”她的脸找回些许生气。
“爹不信。”
“那爹以为我会怎样?”
“我想不出。”
泾娘的脸泛起了微笑。“泾娘这次算是赌上了,但也作了最不好的打算,再不济事也同样闹一场劫花嫁,但绝不像爹这般硬碰硬。”
“硬碰硬?其次这次劫掳事件并非爹主谋,爹不过是混水摸鱼罢了。”
泾娘露出疑惑的神色。
“还记得华威容吗?在爹与冯府的联合挤兑下,华家为华威容的胡作非为作出了惨痛代价:华禀廉官位连降四级,华威容革为庶民,永不得为官,此事方始作罢,但经历此劫,爹便暗暗留上了心。华威容那天的行径只证明‘劫匪’只是一个幌子,根本是两组人有计谋的联合。后来经过调查,果然发现华威容居然同近来终南山兴起的那群匪盗有勾结。”
泾娘忽打了个寒噤接口道:“仕途忽然无望,华威容这辈子算已半毁,自是怀恨在心。正好皇上赐婚,他便不顾一切勾结匪徒做出这劫杀迎亲队伍的行径以报复,想不到因此也让爹得了个空子,将我救了出来。”
他点头,想起前因后果,一手犹有冷汗在握。“幸好!爹赶上啦!”
“那——那冯仲康呢?”
“他已死于华威容的刀下。”但倘不是他的一颗小石子,冯仲康也不会死。这个他决定永远埋在心里。
“其实”她摇头,有丝伤感“冯仲康不似短命之人啊”他闻言好不容易平息的妒恨又燃上,冷哼了一声。“人既已死,就休再提他了。”
她轻应,眼皮逐渐涩重起来,经过一番折腾,遭受大悲大喜,身上剑伤又流了血,使得她身子虚弱起来,但她睁眼强撑。
“泾娘,许南潲已来京城了吧?”
“嗯,你怎知道?”
“你刚刚说再不济事会劫一下花轿,爹想到你会请他。”
“是啊!”“怎么他没出现?”
“出现?怎么会?爹已出现,他俩也乐得袖手旁观。我猜他们现在定是寻哪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游山玩水去了。”她的声音绵软无力,他心里一惊,方始发觉她脸色青白,已陷半昏迷状态。他伸手一探,发现她额间的温度高得惊人!
他惊呼一声,正待抱她起身,门口忽人影一闪,正是潇湘。
“这附近可有什么人家?”他惊急地问。
潇湘一手拿了两套便服,显然是特为两人找来,见状也吃了一惊。“附近园中是有个院子,不过似乎有点邪门。”
他浓眉一皱,仍是不犹豫地抱起泾娘出庙。“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你在前方带路吧。
外面雨已停歇,天际残存一抹蒙亮,漆黑中路竟不难找。“城中情况怎样了?”
“回爷,城里大乱了。华威容已被抓起,匪徒也一一肃清,花轿被劫,新郎被杀,引起天子震怒,已派员刑部对一干人进行审讯。全城各大城门也一一封锁,御林军正到处搜寻小姐。”
殷昼渭略一沉思,立即吩咐:“我与小姐一时已回不了府。你再回去一趟吧,再同笃峒说一句,务必演好这场戏。”
“是。”潇湘应,转过山坳遥指一伸,一所白墙红瓦的院落便即在望。
两人加紧了步伐
天子脚下,公然行劫,这简直是对皇族威严的一大挑衅。
龙颜震怒之下,整个长安城立时戒严,冯、殷乃高权重臣,但转眼之间两府各自宠爱的独生儿女一个当场毙命,一个受伤被掳,造成的动荡可想而知。
刑部天牢已将一干人收押在案,刑部要员对此连夜问审,最后水落石出,主犯华威容已附首伏案,等待着他的将是连诛满门的命运。
此时刑部大厅中,虽已临半夜,但灯火兀自辉煌,当最后一名人犯押了下去之后,堂上惊堂木一拍,首座之人走下欠身道:“事已至此,还请老太师节哀顺变,殷爵爷稍安勿躁。”
座下两方各据一人,左方正是须发在一夜间变白的老太师冯雍中,痛失爱子使他从一个呼风唤雨的高官变成一个摇摇欲坠的老人,他眼已哭肿,也曾数度昏倒,但仍固执地待在刑部大堂听讯,只为找出杀子凶手,反观他对面的“殷昼渭”只能以一脸沉痛来表示。
“而主犯伏案,事情亦真相大白,万岁爷那边,也算有个交代。下官还要特澄清一点,事情发展至今天也非殷爵爷所想,老太师刚开始似乎对爵爷稍有误会,是为今圣上所关注,郑重受命下官善为调解。”
“殷昼渭”朝刑部大人道了声谢,沉重地对冯雍中说:“为人父母,儿女有事,切肤之痛,如何堪受?小女受伤被掳,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太师丧子之痛,下官多少能感受一些。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太师爱子甚深,殷某溺女亦不为少,当初万岁爷赐婚,下官实不愿意,筹办婚事期间的无礼胡来,实源于一片疼惜不舍之心,老太师因此误会殷某,实是痛中情急,也须怪不得。太师,你我皆受儿女之恸,实是同病相怜,况且万岁爷为咱俩之事费心不少,咱们何不一言谈开,以后和平相处,各自为安呢?”
一席话说得冯雍中点了点头,拄杖想起身,不料身子却歪了歪“殷昼渭”伸手扶住了他。
“你说得对。”冯雍中一脸惨淡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说到动情处“殷昼渭”一张脸油然作云,冯太师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