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兵仗局之后,他去找了哲安,但哲安不在房里。他于是给哲安的徒弟留了个信儿,让他回来之后去找自己,然后便回了房里继续思考。
在看到那份保荐书之前,他以为最坏的真相就是陆仲德一家想要害他,可是那份造了假的保荐书,却将真相推向了更险恶的地步。
不是随便一个人想要造假,就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那张保荐书可以做得那般合乎规制、印鉴俱全、几无破绽,必定要有公门中人的指点和帮忙方可做到。
参与这件事的公门中人,必定比陆仲德一家更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想为自己讨回公道,必须要知晓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才好定下计谋,一网打尽,否则,漏网之人必将竭尽所能、不惜一切代价反过来阻止他,除掉他。
陆怀合眸深呼吸了一下,心中不由感慨世事难料。
他原以为,凭借自己的积蓄和手段,出宫之后可以与娘亲过上平静安然的日子,却不曾想到,出宫得到的却是人生最残酷的真相和一段待报的仇恨与耻辱。
多少年了,他一直以为他在这深宫之中浮浮沉沉,将自己练得计虑深沉,百害不侵,都是为了保住性命,好好活下去。却不曾想真正的用处是发现真相,去为自己和家人报仇雪耻。
陆怀想着想着,忽然想笑,他努力克制着这无端的笑意,可这笑意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不受他的控制,让他真的笑了出来。
“呵呵呵呵……”陆怀笑得低沉,然而虽是如此,他也要抵住桌案,一手扶住额头,一手抓住桌枨,才让自己不至于笑得忘形。
他笑着笑着,忽然笑出了眼泪来。
眼泪在眼眶里盘桓了许久,蓦然滑出去的一刻,一股强烈的辛酸和愤怒突然在胸中爆开,烧掉了陆怀脸上的笑容,也烧掉了他拼命保持的理智,让他猛地站起来,一手扫落了桌上所有的东西。
“噼噼啪啪——”
此起彼伏的声响,是桌上的文房四宝、卷册书信跌落一地的反响。陆怀立于其间,整个人都在颤抖。
歇在隔壁的小宦官和中听到他这边传来异响,立即出来敲他的房门,轻声询问:“师父,是您在房中吗,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听到回音,和中又问了一声,还是听不到回应,担心他在房中出了什么意外,鼓起勇气推开门,就见他背影肃杀地站在房间里,原本应在桌案上的东西则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和中跟在他手下有四五年了,从未见他与谁生过气,更不要说发火了,忽然见到如此情形不由吓得呆住了,缓了一下才恢复了理智。
他想不到是怎样的事才会让师父发这般大的火气,不敢问,也不敢劝,垂眸苦思了一下,轻轻慢慢地退出了房间,关好了门,便火烧眉毛般地跑去找哲安了。他相信,若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处理得了眼下的场面,那么此人就一定是哲安师父了。
陆怀听到和中快速远去的脚步声,满腔的怒火与愤恨终于极慢极慢地平息了下去。
他的心里结上了一层冰霜,平和与从容却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两刻钟之后,和中终于找到了哲安,带着他匆匆返回。到得门前,和中快步上前准备敲门,哲安却是一把就推开了陆怀的房门,匆匆踏进了屋里,两道细眉都急得倒竖了起来,“陆怀,你怎么了?”
“你来了。”陆怀并不意外会看到他,坐在桌案前,微微地对他笑了一下。
哲安看着整整齐齐摆在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卷册书信,猛地回头瞪向了和中。和中看着眼前的情景,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陆怀起身对和中道:“你先下去吧,为师有话与哲安师父说。”
正莫名其妙的和中如蒙大赦,道了声是便赶紧出门溜了。
“这小崽子!”哲安气得骂他,“真是胆子肥了,竟然骗我说你把东西都摔了,害得我跟屁股被火烧的兔子一样往回跑,等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他一边说,一边拉了个椅子放到陆怀旁边,无意间看到桌上的砚台缺了一角,话一下顿住了。
和中说的是真的。
哲安被惊到了,下一瞬却担心起陆怀。他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事才会让陆怀如此愤怒,如此失去冷静。
“陆怀……发生了什么事?”哲安跟着陆怀坐了下去,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轻的,像是怕打碎了什么。
“今天发现了一些陈年旧事。”陆怀盯着地上被砚台磕出了细纹的方砖,淡漠地笑了一下。
哲安觉得他笑得与往日都不同,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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