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拈来,只觉得一阵幽香于风中淡淡传送,不是说海棠无香么?那么定是沾染了主人玉指上的气息,那味道令人心旷神怡,令他不由自主仰起头来,探寻那花枝的主人旖旎的身影。
风动帘开,掀起面上帷幕,丽人的眉目间有着无畏的英气与豪态,凤目中流转着如烟媚行,凝脂般光洁的额头上花钿闪烁,宝光顺着面颊流淌,一直流淌至丽人上扬的唇角,那唇角衔着浅笑,有着风情无限,有着欲说还休。
俊美的探花郎青衫拂动,一颗心也跟着起伏荡漾,那是世间少有的姿容,在对着自己展颐微笑。周遭一切皆安静下来,他面前只剩下一张笑颜——这是他最初的暗涌,也是他最初的情缘。
昭阳,昭阳,她的封号恰如其人,她原本就如同初升的朝阳,绚烂夺目光华慑人。待一切都如愿以偿,一切都圆满欢喜,她却更愿他唤她阿淇,那如水般轻灵的名讳,像极了她妩媚流觞的眼波。
周洵远闭目长叹,再张开眼,手指却因畏惧而抖个不停。将那些书写爱意的纸张翻过,露出一纸惨伤绝决的薄笺,无有赘言,字字凝练,他心中早就知晓,却仍是被落款处的字迹刺痛:父仇横亘如山,从此与君长决。
今生永无瓜葛,永不再晤。娇唇轻吐,字字铿锵,那么尖锐,那么傲岸,绝无一点转寰——这是他最后的落局,也是他最后的冤孽。
周洵远松开双手,往事零落,昭阳,昭阳,日已西斜,月上帘栊,属于他的那一轮金光随风逝去,永不可追。他阖上双目,知道自己干涸已久的眼眶正在一点点湿润起来。
月上帘栊,街市上却是车水马龙,人潮不息。周元笙坐在车内,耳听得一阵阵喧哗热闹,有些好奇的揭开帷幔,望向窗外。不意正对上李锡琮回眸相望,不由相视一笑。
李锡琮正待开口,却听身后马蹄声渐近,一人唤道,“请王爷王妃留步。”循声回望,只见一个着白衫的秀逸少年打马前来,距离近时才翻身下马,快步赶上,冲着李锡琮长揖道,“臣周仲莘拜见宁王殿下,臣方才自詹事府下职归来,今日不曾迎接王爷王妃归宁,请王爷恕罪。”
李锡琮头一次见到这位首辅家的三公子,亦知道这是周洵远唯一的儿子,遂于马上颔首道,“三郎免礼,你有公务在身,理当尽职。”
周元笙侧首望了周仲莘,笑道,“三哥儿还是那么客气,回头得了空,过府来找我闲聊还不是一样,又偏追出来。”
周仲莘垂目一笑,趋前两步,拱手道,“这是臣应尽之礼。早前王爷差人将臣的一些私物赎回,并赠予金帛,适才归家,得悉王妃赏赐姨娘之物丰厚。臣感激不尽,无以克当,便请王爷王妃受臣一拜。”
说罢,已是掀开衣摆,俯身拜倒。李锡琮淡淡一笑,目光掠过周元笙,一面从容下马,越上两步,双手扶起周仲莘,道,“三郎请起。孤王与王妃皆是你的亲眷,骨肉至亲,何至如此见外。来日若有了难处,请三郎无需讳言,可至孤王处告知,孤王与你长姐定会全力相助。”
周仲莘待要下拜,只觉双臂被他紧紧托住,却是一点挣脱不得,心中微微一动,当即深深颔首道,“是,臣记下了,多谢王爷王妃体恤关怀。”
二人站定,周仲莘又与周元笙寒暄闲谈数语,才拜别而去。一时他去得远了,李锡琮再度上马,命车马前行,只听周元笙笑问,“我竟不知你何时替他赎回了当物?原本我命人传话给你,是要你替我想想,该如何将段氏一军,却不想你另有打算,选择卖好给莘哥儿。”
李锡琮目视前方,应道,“他是你亲弟弟,周家这一辈里出息的儿郎,眼见着他有难处,却不该相帮么?”
周元笙嗤笑一声,轻声道,“该,怎么不该呢?他如今可是在詹事府供职,辅助东宫,一应事体知晓的最清楚不过,帮了他,好多着呢!只是你不该不为我出头,还便宜了那人。”
李锡琮已转过头来,闲看了她一眼,道,“那人不足为患,何况,”俯下身子,贴着她耳畔,低低笑道,“她一番作为成就了你我姻缘,正可算是我的恩人。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肯恩将仇报。”
周元笙一怔,思量他的话觉得不辨真假,不免横了他一道,待要出言反击,忽听得前方一阵鼓噪,定睛望去,只见前面道路拥堵了一众车马行人,个个翘首仰望,注目于一座金碧巍焕的层楼之上,粉壁明窗前一位妙龄少女。
那少女怀抱琵琶,轻轻拨弄两下,只听得一串缠绵之音旋即流淌,观者皆为之一震,纷纷停下吵嚷话头,静待其演奏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