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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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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宫殿里,皇后正与皇帝共同进餐。

    “皇上,常遇春老练稳健,作战经验丰富,你就别担心了。”

    马皇后端上一杯酒,劝着愁眉苦脸的皇帝。

    朱元璋一口饮下了,还是愁眉苦脸。“这回命他攻打上都,就是要消灭蒙古人的剩余势力,虽然去年打了胜仗,但北方是蒙古人的地盘,我们八万步兵、一万骑兵,怕是不够啊!”“既然担心,你怎么不派田三儿去呢?”这几年随夫征战,马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直言规劝道:“他本身就是一员勇将,又和常遇春那么熟,两人搭配起来用兵调度也灵活些。”

    “田三儿那家伙。”朱元璋一脸不悦“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粗汉子!一天到晚抗旨,还上表说要回家种田,是故意以退为进要朕晋升他官爵吗?哼,他以为有了陈友谅这桩功劳就敢跟朕拿架子吗?也不想想他只是投降的元兵,朕还怀疑他当年是蒙古人派来卧底的奸细呢!”

    马皇后笑道:“瞧你说得田三儿好像多么大逆不道,你说说,他犯了什么罪?”

    “呃现在是没有,以后就有了,这种人将来一定会造反的!”

    “是吗?田三儿就是这个性,光明磊落,有话就说了。”马皇后为皇帝挟了菜,注视着他道:“倒是可能造反的,是现在对皇上恭谨得要命,将来再趁你不注意时,从背后偷偷捅你一刀。”

    朱元璋冒出冷汗,这把龙椅得来不易,他可得好好坐稳呀!

    “不管了,他不听话,既然他想回家,朕就赶他回去。”

    “所以,皇上准了田三儿的辞表?”

    “准了。”

    马皇后轻叹一声“他只是个性情中人,想念未婚妻,不想跟瑶仙成亲,皇上就记在心里,当他是抗旨。我说呀,当皇帝不要这么小气。”

    “朕小气?!”

    “再说咱们老四没人能收服,现在给田三儿收得乖乖学箭、练功夫,臣妾以为,即使皇上不再委以田三儿朝中重任,可这么好的人才,又不在意权位功名,皇上不如请他专教皇子或是将士们箭术。”

    “会射箭的人多得是。”

    “皇上只是拿瑶仙当借口,归根究柢,就是不喜欢直话直说的田三儿吧?”

    一语道破龙心,朱元璋喝了一口闷酒,他对谁都敢生气,就是不敢对一起同甘共苦过来的皇后生气。

    “瑶仙不会强人所难,她要我跟皇上说一声,别再理会她的婚事了。”

    “这怎么成?朕当叔叔的,又是皇帝,就不信不能为她找到如意郎君!对了,你说徐达他儿子如何?”

    “瑶仙出城玩了,皇上想点鸳鸯谱,恐怕还找不到新娘子呢。”

    “这么爱玩?都几岁了!皇后,你要好好教她做女人的道理啊!”马皇后转头偷笑,要是让皇帝知道瑶仙跟着常遇春的大军到北方去“玩”恐怕下巴会掉到地上捡不回来了吧。

    至于不爱名利的田三儿,就让他去吧,新朝廷刚开始或许清清如水,可时间久了,水只会愈来愈浊,最后就会淹死一堆人了。

    --

    小芋怔忡地坐在灶边,午后凉风一阵阵吹来,但她还是无法清心。

    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都怪她作了那一个奇怪的梦啦!

    梦中的三儿,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她到现在都还能感觉他唇瓣的热度,而且他亲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他的嘴巴就要黏在她的头上了

    “猜猜我是谁?”眼前突然蒙上一双温热的大掌。

    “哎呀!”她吓得马上拍掉那双手,赶忙拉紧蒙脸巾子。

    “吓到你了?”

    “大大大大爷,别跟我老婆子开玩笑了!”她受不起惊吓啊!

    “猜猜我是谁?”大手才走,又蒙来一双小手。

    “壮壮啊!”她好笑地拿开小胖手,转过身道:“别闹了,娘很胆小的,一颗胆被你吓破了,以后就没胆子了。”

    “你就光叨念壮壮,不来念我?”田三儿带着笑意看她。

    “我”心头怦怦跳,她只敢瞧着他的脚,怎么马上忘记他也来了,只管跟壮壮说教?

    是不是相处久了,她也渐渐忘记将三儿当“大爷”看待?甚至忘了他显赫的将军地位,仍当他还是以前的三儿?

    田三儿腋下夹着一卷东西,凝望低头不语的她。

    “现在准备升火了吗?”

    “还不到晚饭时间。”小芋站起身,拿起水壶晃了晃“快空了,就先烧个开水,接下来就可以淘米煮饭了。”

    “我帮你升火。”田三儿马上蹲到灶下。

    “我也来。”壮壮也笑嘻嘻地挤过去。

    他们在干嘛呀?她才去水缸舀水,这两个男人就占据了她的地盘?

    “来,壮壮,给你引火。”田三儿递过火折子。

    “别给壮壮点火,火很危险的!”小芋急得摔下水瓢。

    田三儿抬头看她,神情严肃地道:“壮壮也大了,就是要教他用火,这才不会有危险,以后我还要教他上山打猎,学着怎么采野菜、砍竹子、烤山猪。”

    这简直是老爹管教儿子的口吻嘛!小芋张口结舌,无从反对。

    “娘,你不要怕。”壮壮一下子就被熏出两颊黑烟,笑呵呵地朝娘亲招手“三儿哥教壮壮,我学得好,以后就能帮娘点灯了。”

    “壮壮,专心。”田三儿低声喝斥。

    “好的。”小人儿乖乖地回去点火。

    小芋站在一边,看着三儿教壮壮如何摆放柴枝、如何引燃干草、如何将火烧旺,不用烟来熏,她两眼就已经流出泪水来了。

    当爹的,可以教儿子很多娘不会教的,壮壮一定需要爹啊!

    “娘,三儿哥说,我们要回山里村了。”壮壮点好火,跑了过来。

    “真的要回去了?”小芋赶紧拿帕子擦去泪水,又拿来抹抹壮壮那张小黑脸。

    “你希望我继续当官吗?”田三儿的视线由灶火移向她。

    “我怕你会被杀头。”她不敢看他,低下了头。

    “哈哈!你果然了解我!”田三儿笑得开心极了,两个大大的酒窝显出孩子般的神情,再抬起了头,伸长手蓄势待发。

    “别荡!”小芋慌忙拿锅盖掩住大锅,急急叨念道:“下面又是热水、又是锅碗瓢盆,你那么大个儿不小心摔下来怎么办?”

    “哈哈哈!”田三儿硬生生止住想要跳上去屋梁荡秋千的念头,一双大眼比炎炎夏日还灼亮,两手一拍,语气兴奋地道:“朱瑶仙说得对,你真是了解我啊,了解到心坎里去了!太好了!”

    不准他乱荡还高兴成这样?小芋只敢看一眼他好看的笑脸,然后赶紧转了话题。

    “郡主这些日子怎么不来了?”

    “她游山玩水去了。”

    “喔。”

    又是如释重负吗?她脑袋空空,竟然不是可惜了这段姻缘,而是觉得没有郡主过来跟她聊天,她会有一点点无聊。

    田三儿仍是蹲在灶边摆弄柴火,突然,他抽出了插在怀里的卷轴。

    “我刚才和壮壮在整理房间,其实才来应天府一年,也没多少东西要带回去,有一些不要的,就清出来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卷轴,十六岁娇俏甜美的小芋跃然而出。

    他瞄了一眼,没有犹豫,随意卷起就往灶火塞去。

    “烧了!”

    “不要啊!”小芋惊叫出声,扑过去想抢救那幅画。

    “火很危险,你抢什么!还想被烧吗?”田三儿挡住了她。

    “那是、那是”小芋伸长手,就算被烧,她也要抢。

    但是,她只抢到了画轴的小木棍,接着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画像在火光中烧黑,化成了灰烬。

    田三儿拿过她手中的小木棍,往火里丢去,扶她站了起来。

    “灶边很热,难怪男人不喜欢下厨了。”

    小芋呆楞楞地让他压回了凳子上,犹不敢置信地瞪住红红的灶火。

    “那是大爷最喜欢的画啊!”她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我是很喜欢,但我喜欢的是画中的人,小芋。”

    又在叫谁了?她心口一跳,结结巴巴地道:“是她啊!如果如果你喜欢,怎么将画烧了?”

    “你舍不得?”

    “大爷想她的话,以后就看不到了呀!”

    “那张画,是从前的她,不是现在的她;现在的她,样子可能变了,就算我成天瞧着这幅画,也不是看着她,而是看错人了。”

    “我听不懂。”好乱,是她变笨了吗?

    “娘!”壮壮跳过来,眨眨明亮的大眼睛,自告奋勇充当“翻译”“三儿哥说,小芋姐姐长大了,脸不一样了,就像现在将壮壮画下来,可过了几年,壮壮又不一样了。所以,画里的壮壮不是真的壮壮,画里的小芋姐姐也不是真的小芋姐姐。”

    “可是,她死了,样子不会再变了呀!”

    田三儿继续解释道:“就算她死了,也是两年多前的事,那时的她,也应该跟我记得的十六岁的她不一样了。”

    “可是可是”她揪起心肠,粗嘎的声音不觉哽咽住了“以前的她,一定比较好看,可以让大爷留下很美的回忆”

    “人总会老,容貌也会改变,我可不希望等我老了,我的娘子只记得年轻英俊的田三儿,却不爱老老的、皱纹长得像蜘蛛网的老三儿。”

    “可是烧了,她不在了,既不能白头到老,也不能再见到人”

    “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想她、看她?”田三儿的目光片刻也没放过她“是不是你也很希望你的相公想着你、看着你?”

    小芋的脸蛋倏地胀热,还好脸皮本来就黑黑红红的,又遮了巾子,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变化。

    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层层地被三儿揭开了,躲在黑暗里的那个小芋,头一回看到了微明的天光,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原来,她并不是可惜那幅画,只是期待三儿借着这幅画记住她。

    可能吗?他烧了画,也就忘了她,说什么要去喜欢“真的小芋”、“现在的小芋”一堆浑话“真的小芋”早就摆平在冰冷的坟墓里,又要如何去喜欢?就算真的喜欢,也要说到做到,好歹去扫个墓、拔拔草呀!

    见鬼了!她死都死了,还跟活人计较有没有去上香?哪天她真的一命呜呼,难不成要化作厉鬼揪人出来帮她扫墓?

    不,她很好心的,就算当鬼,她也要当个好鬼,默默地躲在一边,暗暗地帮三儿,像是盖被子啦、缝衣服啦、做上一篮香甜的芋头糕

    她猛然一惊,现在的她,不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鬼?

    躲在一身黑衣里,没人能见到她,也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孤单地飘来飘去,加上这张鬼脸,说她不是鬼她也不信。

    但,她真的不想当鬼,她好想活在青天白日下,更想迎向三儿温暖的怀抱--就像那天,她安心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不!不可能!这张脸、这个身,就算三儿喜欢什么“现在的小芋”可“现在的小芋”是这般可怖的模样,她又如何敢让他喜欢呀!

    大锅的水冒出泡泡,不断地翻滚跳动,白热烟雾袅袅上升。

    田三儿静立在她身边,就瞧着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然后戴上手套,捏了手指,又将一双手藏到袖子里,忽然又摇摇头,扯了蒙脸巾子擦眼角,轻轻叹了一声,又委靡不振地低下了头。

    她以为躲在大黑布袋里,他就瞧不出她的表情吗?

    他逸出一抹怜惜的微笑,拿右手掌按住她的头顶。

    “想什么?”

    “哎呀!”呜,吓死她了,当她是小娃儿吗?

    “我也要!”壮壮笑嘻嘻地蹲到三儿哥的左手边,直接以他的头去顶那只大掌再直起了身子。

    田三儿心满意足地按住两颗头颅,又往那颗比较大的、蠢蠢欲动想逃走的抚了抚。

    “三儿哥!”壮壮微微抬起头,用稚气的嗓音问道:“娘的相公,就是壮壮的爹吗?”

    “是的。”

    壮壮还是有疑问“那壮壮可以当郡主大姐姐的相公吗?”

    “哈哈哈!”田三儿笑声更加爽朗,忍不住拉起壮壮的手臂,将他丢上了天“郡主是可以等你十年,但她一定不想当我们田家的媳妇。”

    “吓!田家?!”小芋又受到惊吓。

    “壮壮跟我住,不就算是我们田家的吗?”田三儿接住壮壮,将他抱在手上,一大一小同时向她抬起一个模子塑出来的黑眉毛。

    “喔,是的”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对父子迟早会联手欺负她。

    田三儿放下壮壮,微笑问道:“不然婆婆你跟我说,你夫家贵姓?从哪儿来?你又怎么不寻你家相公,好像当他已经死了似的?”

    “这”“三儿哥!”壮壮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我爹跟你一样厉害吗?”

    “壮壮的爹当然厉害了。”田三儿挺了挺胸膛,神情十分自豪“不过,他是个没念过书的乡下粗人,但壮壮可不能不念,现在壮壮六岁了,也该请先生教你识字了。”

    “大爷要回山里村,那里没有其他人了。”小芋忙插进一句话。

    “有的。当年一起被拉去从军的村中伙伴陆续有了消息,他们脱了元军的籍,有的在外地娶妻生子,他们也想回去,顺便再带上因为战乱失了家园的亲戚朋友,其中就有一个前朝秀才,他可以当教书先生。”

    “这么多人?”

    “到时候我们山里村又像以前一样热闹了。”田三儿坐在壮壮的小凳子上,带着期待的神色道:“大家已经开始计画了,要整修山道、盖房子、重新犁田,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做,刚开始也许会很辛苦,也要耗费很大的功夫,可毕竟那是我们的家乡,只有那里的泥土最肥,种出来的稻子也最香啊!”“真好”小芋心头一热,眼眶湿了。

    “壮壮!”田三儿将小人儿拉到身前,按着他的肩头,笑道:“你呀,就是从小吃咱们村里的稻子,才吃得这么胖吗?”

    “才不!”大眼睛亮晶晶的“娘说壮壮生下来就很胖、很大了。”

    “喔,有多大?”

    “有寻常人家的三个孩儿大呢!”

    壮壮得意地将双手一张,比了一个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手势。

    “壮壮呀!”沙嘎的声音像是在惨叫。

    “这么巧?我也是。”田三儿笑得轻松,又去捏捏壮壮手臂上的肉“我生下来也有人家的三个孩儿大,所以我爹喊我三儿。”

    壮壮恍然大悟,兴奋地道:“原来三儿哥就是三个孩儿啊,我以为三儿哥是三只鹅--就是那个脖子很长,摇摇摆摆走路的鹅。”他说着还拉高脖子,张开两条小手臂,扭着小屁股,学鹅摇摇摆摆走路。

    唉!田三儿在心中大叹,生平第一回感到气馁无力。

    “壮壮真的该念书了。”他顺手从灶火中抽出一根柴枝,将上头的火星在地上捺了捺,拿焦黑的一端在地上写字。

    “壮壮瞧着了,这个字是田”

    “我会写!我会写!”壮壮又拿了另一根柴枝,蹲到地上,很快画出四个连在一起的方块。

    “笔画好像不是这样写的不管了,壮壮再瞧着了,这是三这是儿,田三儿,这就是我的名字。”

    “好好写喔!”壮壮飞快地画出三条横线。

    “来,这两个字是壮壮。”田三儿吃力地一笔一画写着“这字是跟你赵哥哥学来的,还不怎么熟,不过三儿哥一定会努力学会写壮壮的名字的。”

    “我也要学!”壮壮全神贯注,也一笔一画跟着描。

    小芋站在一旁将开水注入壶里,水气蒸腾,她的眼睛又湿了。

    好一幅父子和乐图,光瞧他们偎在一起玩闹,她就忍不住要掉泪。

    他们干嘛没事过来招惹她的眼泪啊?

    “对不起,大爷,我要烧饭了,请你”闪开!

    “我今儿个叫初一买一桌酒菜回来,你不用忙了。”

    现在才说?!那他是故意过来放火烧画的吗?

    “我回房去了。”

    “等一下!”田三儿扔下柴枝,又将她扶了坐下来,自己也坐回小凳子,双手竟然就握着她的左手不放,双眼也直勾勾地瞧着她。

    “婆婆,我想看我娘的玉镯子。”

    “什什么?”

    “我娘的玉镯子,在你的手上。”

    “喔。”她只是“暂时保管”不能拒绝。

    她正要挽起袖子,三儿的动作比她更快,左手就大剌剌地拉开她的手套,右手直接将她的袖子推到肘边,大掌毫无忌惮地滑过她的手臂肌肤。

    “吓!”他懂不懂得“敬老尊贤”呀!

    小叛徒过来帮娘卷起袖子,好让三儿哥瞧个够。

    小芋的手掌被紧紧握住,一颗心就像打大鼓,咚咚咚地打得她都快晕倒了,哪有力气再吼壮壮!

    “当年怎么会烧成了这样?”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伤疤,但那可怖的烙印还是让田三儿心脏抽痛不已,不禁哑了声音。

    小芋抿紧唇,别过脸,不想再回忆。

    “啊,还是瞧镯子吧。”那侧过身子的背影说明了一切,田三儿更加捏紧了她的手心,再以右手手掌包覆住她手腕上的镯子。

    “会痛吗?”他轻轻问着。

    “不会。”

    “拿下来吧。”他摩挲着紧黏肌肤的镯子边缘,试图扭扯了一下,又立即停手。“我叫赵磊帮你拿。”

    “好,这镯子就还给大爷。”

    “不,还是给你戴着,以后还要传给田家的媳妇的。”

    “可你说要拿”

    他小心地抚摩她的疤痕,仔细瞧着。“看得出是伤口没收好,新皮就胡乱长了。要拿,是因为你这些年来嵌着这镯子,总是不方便吧?”

    “是啊!”壮壮靠在娘身上,伸出一根胖指头碰触镯子,代为回答道:“娘做活儿,不小心碰到会叩叩响,扯了皮肉,还是会痛的。”

    田三儿更是小心地翻看她的手腕,柔声道:“赵磊的医术不错,我叫他想办法分开这些死肉,以后这镯子戴在你手上就灵活了。”

    “镯子还你。”

    “是你的,就该给你。”

    “大大大大爷,这不成”

    “不准再说不成!”田三儿笃定地凝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凶什么嘛!小芋好想掉泪。霸道!无理!他就这么抓着她“老人家”的手吃豆腐啊?壮壮在旁边耶,他不能这样教小孩的!

    可是,他的手好温暖,摸得她好舒服,原以为已经不再有感觉的肌肤竟然有些麻痒,也感到一股热流从他的指尖注入了她的血肉里,让她冰冷的身体活了起来了。

    呜,他干嘛又变得这么温柔?就像那天骑马,也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害她不得不花费极大的力气“防御”他的“攻势”可到最后,还不是累坏了自己,又很不争气地窝到他怀里睡大觉?

    她扭了扭手臂,想挣脱他的掌握,却是让他握得更牢了。

    “壮壮,你娘很辛苦养你长大,明白吗?”田三儿又道。

    “明白!”小头点个不停。

    “你一定要乖乖听你娘的话,孝顺你娘,知道吗?”

    “知道!”

    “你真的辛苦了。”

    他似乎轻轻一叹,而那热气就呼在她的手心上,小芋吓得抬头看去,竟见三儿拿着她的手偎到脸颊上,还不断地以他粗硬的须根摩擦着,刺得她手心酥痒难当。

    那时的他,也老爱拿没剃干净的硬须擦她的嫩脸,痒得她无处可躲,喀喀乱笑,最后还是无力招架,让他顺心如意地吃了她的嘴。

    此时的他,不再心浮气躁,而是闭上眼睛,温柔地、和缓地、专心地偎着她的掌心,好像是带着她的手去抚摩他的大脸。

    时光倒转,熟悉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地动了指头,先是怯怯地点着他的脸,再轻轻抚上他的鬓发,顺着他的颊边须根滑了下来。

    三儿的脸,粗了,也成熟了,更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指头移动着,滑到了他的唇边,等到她发现摸着了什么的时候,这才蓦然一惊,急忙缩手。

    他不让她缩,马上带回她的手,深深地亲吻住她的手心。

    “哎”她叫不出声音,只能震骇地望向“调戏老人家”的三儿。

    四目相对,他看着她,没有调戏的神情、也没有轻薄的神色,而是郑重的、沉稳的,彷佛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不会移动半分。

    她也看着他,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不敢和他的目光正面接触,总是怕他会看出她的把戏,而现在那对深不可测又好像要吞下她的眼眸里,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她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

    “三儿哥!”丁初一冲了进来,虽然他百般不愿意撞破好戏,但外头还有更急的事“圣旨到!快去接旨啊!”“我我走了。”小芋抽开手,慌忙地站起身,来不及戴手套,就将一双手藏进袖子里,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初一,你给我记住!”田三儿寒着一张脸。

    呜呜!丁初一好怨叹,他已经想办法请宣旨公公下一局棋、喝两碗茶、吃三块糕了,要怪就怪三儿哥自己动作太慢了。

    呵呵!壮壮走出厨房,亮晶晶的大眼瞧着大人们匆忙地往不同的方向跑走,他们都那么忙,那他要往哪里去呢?

    他露出大大的酒窝,那还用说?当然是去院子爬大树、打秋千了。

    --

    糟了,很多事情都不对劲了!

    小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以为自己蒙在巾子里,别人看不到她,就难以窥知她的底细;可是,她也因此失去了灵敏的感觉--巾子多少挡住了视线,也让谈话声音变得不清晰,而且她又老是低头不看人--所以,当三儿偷偷瞧着她时,她是不是反而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了?

    “娘,不睡?”

    壮壮扯着小被子,侧过身子,睁大眼睛瞧着她。

    “你怎么还没睡?”小芋摸摸他的头发,顺手掩下他的眼皮。

    眼皮马上弹开,大眼睛又黑又亮,眨了又眨。

    “娘!大皇帝送三儿哥好多东西,你怎么都不去看?”

    “瞧你那么兴奋。”小芋微笑帮他顺了被子。“打从回房就说个不停,嘴巴不累呀?该睡了。”

    小人儿还是很兴奋地继续说道:“三儿哥说,有了这些赏赐,他可以帮壮壮买纸笔,还可以去打犁、买锄,做好多好多的事情喔!”

    “是要回去了。”

    回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她为什么会如此犹豫、害怕呢?

    “娘,初一哥说,万岁爷是个小气鬼,他会送来这么多金银珠宝,是故意给天下人看说,三儿哥要走了,他很舍不得,就打赏给三儿哥,表示他是一个大大的好皇帝,这叫作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壮壮啊!”小芋赶忙掩住那张有口无心的小嘴。

    看来还是回山里村吧,再让这些爱说闲话的人待在天子脚下,真不晓得会掉几颗人头哩。

    壮壮挪开那只手掌,又欢天喜地地道:“还有皇后娘娘的赏赐呢!翠环姐姐来喊娘两次,娘都说要睡了,可我回来,却又见娘坐着发呆?”

    “你们看就好。”

    “那全是皇后娘娘赏给三儿哥的妻子的耶!每件布啊、手环啊、簪子啊、珠珠啊,还有好多壮壮不认得的宝贝都闪闪发亮,好稀奇喔!”

    “什么?他的妻子?”

    “我也听不懂。”壮壮也有疑惑“我问三儿哥什么是妻子,三儿哥说,如果他是壮壮的爹,他的妻子就是壮壮的娘,可我还是不懂,壮壮的娘就是娘,怎又变成三儿哥的妻子?”

    早晚壮壮都要懂的。再说,三儿的妻子又是谁呀?人都还没娶进门,皇后就赏下礼物,那一定是个很重要、很有身分的小姐了!

    画像已烧毁,他毕竟是忘了她了,以后她仍是一个默默烧饭的老婆子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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