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全都忘了才行。但江先生受术的时候,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不仅记忆全消,连修为也十不存一,整个人一夕之间就从风华正茂变成了一副老者模样,此后更无法修行,只能日复一日地靠读书作画排解忧愁。”
他话音方落,姜云舒眼前便仿佛浮现出一抹消瘦落寞的身影,当年加身盛誉,连同往昔挚爱,全都已随烟尘葬下,只余一身落魄,与枯笔残卷为伴。
这场景更是浮现得毫无理由,却偏偏太过真实,令她一时失了神。
半晌,她听到自己低低地问:“爹爹,江先生是真的把什么都忘了么?”
这问题来得古怪,姜沐略微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应当是。在那之后我见过他一次,他分明已认不出我了。这次回来,知道他来本家指导你们,我特意去见了他几回,也还是”
他语中唏嘘毫不作假,姜云舒也更不会去怀疑,只是不免疑惑道:“可是,我不明白,这么说起来,江先生早该知道自己忘了事啊,今天怎么会就算那什么丹典是本只有本家人才能读的秘籍,他也不至于只听了一句半句便那般”
姜沐早知女儿不似寻常幼童懵懂,也想过多告诉她一些事情,好提前有个防备,然而每次见到她清澈的眼睛,便总不由自主地想把她隔绝在那些复杂的世事与叵测的人心之外。
即便是到了此时。
可姜云舒下一句话却迫使他下定了决心。
她说:“我说不好,但江先生的事这个家里我,我有点担心”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很是含糊不清。
姜沐却眉头一跳,诧异地望向女儿,只见她半敛着眼帘,迷茫地注视着眼前的黑暗,瞳孔微微散开,仿佛在她茶色的眸中涂上了一抹浓重的阴影。
他就不由生出一阵恍惚。他这半辈子所求的,不过就是几天平静的日子,为此不惜闭目塞听,一心一意地粉饰太平,可奈何天意作弄,十余年自欺欺人到头来依旧只剩下一场空!
还得连累他不足八岁的小女儿早早体会人世坎坷
姜云舒也不知是不是觉出了他的心绪起伏,像一只蚕蛹似的裹着被子一起拱过来,把脸凑到他微凉的掌心里轻轻地摩蹭了两下。
姜沐:“”他默然怔了片刻,终于认命似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神色已是罕见的凝重:“云舒,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永远记得。”
话音到此微微一顿,像是给人一点准备的余地,而随后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沉冷如刀锋。
他说道:“今日这些话不可再对任何姜家人提起,在这个家里,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姜云舒的动作蓦地僵住,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父亲手心的冷意似的。
她眼睫微颤,试探着抬起目光:“爹?”
满室的黑暗如有实质地压下来,让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姜沐的气息清浅平缓到几不可闻,便愈发显得四下一片寂静。许久,他才微微动了动手指,拂过姜云舒脸旁的碎发,淡淡说道:“我不知辛夷二人如何,须得你自己留心,但川谷与石斛当年为我所救、带回姜家,并不算是这家里的人。石斛忠直,川谷沉稳,你若有事可与他们说。”
姜云舒蓦地想起当初在旬阳城高耸的城墙下,姜沐曾对她说过的话。
她有心想要问问为何他宁愿信任两个外人,也不去相信血脉相连的亲人。但还没开口,姜沐便又说道:“若必要时,他二人可为你赴汤蹈火,不辞生死,但我希望你不会为一己之私而令他们涉入险地——这世上没有谁是生来就该为别人效死的,他们愿意这么做,是对我的情分,不容辜负。你可记住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对劲,比起教女,倒更像是交代遗言。
姜云舒下意识便要打断,却被姜沐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嘴唇,而后继续道:“你的兄姐都是好孩子,但好人也可能会被人利用,知道吗?”
他这番话便简单了许多,显然没在云字辈的几个少年身上多费心思。
姜云舒这会被堵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点头。
姜沐便颇觉安慰地柔和了眼光,叹道:“你只需记住我方才的话。姜家的事情太过复杂,连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不和你全都说明是为了你好,知道得越多,就越”他忽然一抿唇,把最后的几个字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川谷清淡和煦的声音:“四郎君,二郎请你过去一趟,说是要就明天的事情嘱咐几句。”
话音甫落,姜沐正在梳理女儿头发的左手突然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扯断了几根细软的长发。
姜云舒吃痛,抬头望过去,却见他面色冷白,毫无表情。唯有眸光微微闪烁,衬着朦胧的月色,显出冰雪似的寒意。